她想起來和母親拼了一半的拼圖，于是這個晚上，燈光亮了一整夜，伴随着家庭DVD機的反複播放聲。

直到第二天，天空幾乎要亮起來時，利娅·德裡羅終于呆呆地停住，目光滞滞地盯着幾處殘缺的地方。

——在這份拼圖碎片中，少了其中四塊，于是整個全家福的畫面，再也無法被拼湊出來，回歸完整。

但是，隻要找到——隻要抓住殘缺的那幾塊碎片，想辦法讓缺失的重新回來，那麼，拼圖就會回歸完整吧。她想。

利娅于是蹲在了地上。她看了沙發底下，看了茶幾，在邊邊角角用眼睛巡視。

被遙控器濺落的拼圖碎片，明明應該在腳下不遠處，在沙發的不遠處。

可是，卻找不到........

無論如何都找不到拼圖碎片。

在惱怒和沒由來的惡意裡，利娅·德裡羅把她一整晚的成果摔碎。

最後，拼圖碎片在整個房間四散開，灑落一地。

“嘩啦啦”的響聲裡，利娅于是狼狽地平躺在地面，眼睛看着天花闆，眼淚突然從她那雙哀傷而痛苦的眼睛裡流淌出來，一滴一滴，被燈光折射出萬千華光，也仿佛是破碎的水銀。

她第一次哭出了聲音，從無聲的流淚，最後像小孩子般嚎啕大哭，發出鴉号。大雁從她的眼底墜落。在黑夜，像是被丢棄的無家可歸的野犬，一具凄凄的孩屍。

但在利娅不知道的地方，馬特·默多克一夜未眠，一直到了天亮。

漸漸地，天空有了光明。漸漸地，戶外出現了人影，出現了說話的聲音。伴随着漸漸出現的鳥鳴和花香——所有一切都從黑暗裡複蘇。

或許終有一天，生命裡的隆冬能夠融化，迎來春天........

在歎息裡，馬特沐着光，站在城市的頂端，沉默地想。

太陽升起來了。

********

第二天，利娅在地上醒過來，看到滿地的拼圖碎片“傑作”，面無表情地在學校裡請了一段足夠舉辦葬禮的假期。

然後，她想起來關于傑西卡的未接電話，有些愧疚地回撥過去，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忙音。

不過，此時的利娅，并沒有多想什麼，畢竟還有一系列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情需要處理。

就這樣，忙忙碌碌幾天過去，她迎接了父親和母親的葬禮。親眼見到六條腿走進去的房子，如今隻剩下兩條腿走出來。見到兩個曾經擁有溫暖擁抱的人類，如何變成冰冷的鐵盒，變成兩張黑白色的照片。

馬特·默多克和父親的其他幾個朋友出席了這場葬禮，于是，熟悉的安慰聲，再次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重複起來。

現在，利娅學會了克制。她很好地收斂起來自己對安慰的不适，隻是不停點着頭。表示她在傾聽。

直到一切結束，利娅看到墳墓，看到墓碑上冰冷的照片，想要歇斯底裡地發瘋——但她還是控制住了，唯一暴露在外的，隻有一個莫名的帶着嘲弄意味的冷笑。

這種嘲弄，産生于無端，甚至沒有想要捕捉的對象。後來她才發現，這種憤怒是針對于命運，針對于自己。

從葬禮結束以後，她便一把火燒光了家裡，有關于超級英雄的一切，連同她牆壁上的貼了好些年的海報。

——她再也不相信這些。

********

當利娅·德裡羅帶着書包，回到久違的校園時，看到葳蕤的樹木和星星點點的花朵，看到熟悉的教室和同學，在某個瞬間，她竟然感到一絲陌生。

明明就在幾天前，她還在和傑西卡聊着高中的八卦新聞，聊着超級英雄們的英勇事迹。但如今，她卻感覺自己在疲憊和失去裡變得遍體鱗傷。變得衰老。

同齡人天真的微笑，把利娅這些日子的崩潰和恐懼，襯托得像是一出黑色喜劇。

“嘿，早上好利娅，我是說，好久不見！真高興看到你回到學校，大家都很想你。”

彼得·帕克看到幾日不見的利娅，有些興奮地打了個招呼，前額棕色的小卷毛也跟着主人在空中晃晃。

見到好久不見的彼得·帕克，利娅抿嘴，露出一個和往昔很像的微笑，“是啊，彼得，好久不見。”

彼得有些說不上來，總覺得此時的利娅有些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勁，又形容不上來。

好像更……失魂落魄？

就像自己那個時候失去了本叔叔一樣。

想到前幾天的熱搜新聞，他隐隐有了模糊的想法，但卻并不敢确認。最後隻是刻意扯開了話題。

“當然，如果你上課有遇到問題，歡迎來随時問我，相信我，樂于助人的彼得·帕克先生總是會樂意幫助他親愛的朋友的！”

利娅愣了愣，被彼得這句自賣自誇整得笑了起來。蒼老都似乎從她身上褪掉了。

此刻，唯一讓她隐隐擔憂的，是她親愛的傑西卡，似乎在利娅接受命運石流的期間，傑西卡·坎貝爾悄無聲息地消失。

一直到全部的課程結束，利娅回家時，這種疑慮才被新的問題取而代之。

一個不知道從哪裡摸過來的記者找上門來：“你好，是利娅·德裡羅小姐嗎？我是《号角日報》的記者，想和你聊聊，關于你死去的父母。”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一瞬間，利娅·德裡羅的瞳孔，猛地收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