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是潮濕的青草味,就仿佛置身河邊。事實上,這塊山坡離江河不遠,極目眺望,就能看到一彎亮白色——那是日光映照在水面上,反射出的熠熠光輝。
季談脫去了身上繁雜的外套。
室外不比室内,太陽恩惠于每一片土地。季談擡頭望向那一輪紅日,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
為什麼這個世界,沒有太陽崇拜呢?
非但沒有,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甯願選擇去崇拜一個莫須有的神明。這是他們自己做出的選擇。因為一直以來,這片土地上,都不存在任何信仰。
本來該一直如此。
但在十多年後的今天,他們萌發出信仰,并滋長出不同版本來。他們不知道神明姓甚名誰,不知是何性别,不知祂的秉性,甚至難以想象出一個抽象的模樣。
這沒有道理。季談認為,這不正常。
人類的想象力是何等的豐富?即便是在他原來的世界,即便沒有神明,也誕生了不計其數的神話傳說。而在這裡,他隻從Beta的隻言片語中得知,他們不但有神明,還有魔鬼。
而導緻這種局面的,隻有一種原因。
‘神明’,是外來詞彙。
而帝國的高層,正想方設法讓這種新鮮事物,成為帝國公民的共識,和信仰。
他們想要做什麼?
要……造出一個神明嗎?
季談的腦袋裡風雲變幻,但面上神色不變。他的身後是紅磚砌成的高牆,扶着牆跳下來時,他兩隻手沾滿了紅色的牆粉,甩也甩不掉。他望向遠處的河流,覺得或許水也洗不掉這些刺眼的紅色。
因為,它或許就是以這種目的被制造出來。
在這片牆角安靜呆了一會兒,卷毛就遠遠從山坡下出現了。
他棕黑色的卷毛先一步抓住季談的視線,季談默默摩挲手上的紅色,等他快步走到自己身邊。
“你怎麼了!”乍一看到他滿手的紅色,卷毛大吃一驚。
“從牆上下來的時候,”季談轉轉眼珠,“不小心弄上了。”
“傷到哪兒了?”
卷毛果斷抓過他的手,似乎在查看傷口。當然,他什麼都沒找出來,雖然季談的手看着駭人,但卻連一點擦傷也沒有。
“我怕是瞎了。”卷毛歪着腦袋,“你現在疼不疼?”
“……有一點吧?”
卷毛舉着他的手反複端詳,嘴裡嘀咕:“是哪裡?”
“頭疼。”
卷毛停下動作,和季談四目相對。季談對他笑了一笑,道:“别這麼看我,沒摔傻。”他幹脆地抽回手,開始解釋:“這不過是紅色的牆灰,擦不掉的。”
卷毛愣了一愣,倒也沒有因為被捉弄生氣。他反而真的關心起季談的頭疼。
“老毛病了。”季談敲敲腦袋,“或許是神給我的懲罰吧。”
聽到這個字眼,卷毛頓時神色古怪:“你信這個?”
“你不信?”季談反問。
“我信,我當然信啊。從現在開始,我就信了。”
他說得信誓旦旦,但态度敷衍。季談默默注視着他,這個Beta是不信神明的那種人,但也有可能,隻是在他面前裝蒜。
就在十幾分鐘前,季談從會場的衛生間溜了出來。他遵照卷毛給出的路線和方法,去隔間順了根掃把,從卷毛給他開的鐵窗門爬上去。
之後還有電網,荊棘,以及監控和報警裝置,但都順利通過了。卷毛說他會給他行便利,以前是給别人行便利,現在是為了他自己。
他做起這檔子事簡直如魚得水。
一路上幾乎沒有阻礙。但在爬通風管道的時候,出現了一則小插曲。他正輕巧地沿着最後一個窗戶的通道往上夠,隔壁的門闆突然發出響聲。
“叩叩……叩叩……”
極其輕微。若不是季談耳朵很靈,怕就錯過了。
“叩叩……”
門闆又響了一會兒。季談想了想,按照同樣的節奏回敲了兩聲。隔壁頓時安靜了,但過了一會兒,一個弱弱的聲音從地闆縫隙鑽進來。
“……你好……”
季談後退一步,沒說話。他以同樣輕微的敲擊回應,那個聲音果然繼續說話了。
“……先生……還是女士……能、能帶我一起走嗎……”
不能。他還是沒說話,而是對着空氣無聲拒絕。或許是他太久沒回應,隔壁察覺到他的拒絕,便沒有再吱聲,也不再敲門了。
從那個混雜着各種氣味的衛生間出來後,季談總想着這件事。這個人放棄得太快,仿佛詢問就耗盡了所有的勇氣。
而他拒絕隻是因為自己還會回來。這次半途離開,更多是因為卷毛心血來潮。
“哎!”他一巴掌按在卷毛肩膀上,“你叫什麼?”
卷毛吃痛地咬牙,但還是嬉皮笑臉的: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問這個問題。想知道的話,就給我一點獎勵。”
季談又給了他一拳:“給你。”
卷毛卻搖搖頭:“不是這個獎勵。”
“那你要什麼?”季談不解,“你沒長嘴,不會自己提嗎?”
“真是刻薄啊。”卷毛捉住他的手腕,扭過身子看着季談的眼睛。他咧開嘴角,張張嘴,像是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卻是幽幽歎了一口長氣。
“你一直這樣,就很好。”
這句話不明所以,讓季談有些反感。他一直都是這樣,怎麼談得上更好呢?可卷毛沒有繼續肉麻,反而問季談在心裡怎麼稱呼他。
“我在心裡的稱呼不好說出口。”季談表示,“是罵人的話。”
“是什麼?瘋子,傻逼,還是神經病?”
他看起來很好奇,季談覺得罵他或許适得其反,就折中地說:“卷毛。”
卷毛大為失望:“這算什麼罵人的話?”
隻是綽号罷了。他們隻見了一面,因為講話投機多聊了一陣。是的,雖然季談看起來對他愛搭不理,他倆其實挺投緣。
他給季談的感覺,很像從前的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