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孟禾夕沒有見到他們要找的人。
他悄無聲息摸到正屋的位置,從窗戶翻了進去。還未繞過屏風,便聽見了裡間傳來的呼吸聲。有些嗡聲作響,有些起伏綿長,怎麼聽都睡得很沉——而且不止兩人。
事情至此,孟禾夕已經覺得人不會在這了。隻不過出于謹慎,他還是看了一下。
裡間寬敞。尚兩村村長家正屋住的,既不是村長本人也不是村長繼承人,而是村長雇傭來的十幾個護衛。準确來說是雇了二十幾個,這些是輪休的。原來,村長在這間屋搭了個大通鋪,專供這些雇傭的人休息。
這裡的屋子還真是随便住的。看來崖午去找那廂房,見到人的可能也很小。
孟禾夕悄悄退出去,心道或許見不到才好。
方才一路過來的時候,院中盡是未打掃幹淨的彩花碎片和貼在門窗上的喜字窗花——這是結婚才會用到的東西。這裡的衙門規定同戶人家婚期不得重疊,而最近結婚的人,其中之一多半就是他們要找的那位。
在這邊結婚,不是随便就能辦婚禮的。
衙邊村之所以叫衙邊村,是因為衙門剛成立的時候,登記村落名稱的人把這裡的“崖邊”聽成了“衙邊”,非常高興衙邊村的人對他們的認可,而怯懦的村長沒敢提出異議。衙邊村距離衙門近,尚兩村離得也不遠。
靠得近了,管理自然也嚴格。尚兩村結婚的流程,首先要在半年内連續每月送三次禮,一方要送并且另一方要自願接收同時簽接納書,送禮達标後雙方帶着字據到衙門登記雙份婚書。以上結束,最後才是正式成婚。
婚禮儀式熱鬧喜慶,定不會被官府忽視。官府曾幹過結婚結到一半把未完成流程的新人雙雙抓起來的事,沒人敢忤逆。
光是簽接納書和婚書就難倒了一片未曾識字的人。這邊未交婚書結婚的人也不少,但他們都不敢舉行儀式,隻是默認成家,悄悄搬去一處居住。若是膽敢明目張膽地昭示天下自己結婚了,必是走完了官府定好的流程。
也就是說,至少半年前,這兩家人就是說好了要成親的。不是什麼村霸棒打鴛鴦強搶民女,人家是正經的結婚成家。
提親,提婚。今早吵了一上午,反複都是個“提”字,乍一聽,還以為隻是提,沒還沒結呢。
他們一時都忘了想,提親怎麼會提到人和東西都不見呢?那是成親人上門了還差不多。
這着實不能怪他們誤會,畢竟崖午和人家交往這些時間,從不知道對方在走結婚流程的事,甚至他們還讨論着要結婚呢。對方的父母和崖午吵了一早上,也沒點出正式成婚的事情,好像一切都尚待定奪似的。之前崖午送的東西他們也收了,還展示了簽收字據……原來是通用的啊。
簡直離譜。
孟禾夕不知道崖午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也不知道崖午知曉時會作何感想。崖午本人似乎沒有很執着,之前托孟禾夕帶的話也隻有一句“祝你開心”罷了。
見到了,或許能問出個為什麼,或許問不出。
沒見到,不論如何都能用身不由己為雙方找一個深情的借口。
孟禾夕決定還是不按之前的計劃。他将門關好,留下滿屋子安然熟睡毫無知覺的護衛,悄聲回家去了。
就算崖午是真的被騙,孟禾夕也不是很擔心。感情問題他不理解,但他知道,就算再氣再傷心,崖午念着還在家中的母親,也不會做什麼太出格的事。
既然不會惹麻煩,孟禾夕便不打算管。
此時的孟禾夕忽略了一點,那就是崖午也沒弄出任何聲響。
崖午已經見到人了。
孟禾夕回到自己的小木屋,等洗漱完躺下時候已經不早,離天亮大概還有不到兩個時辰。
自母親離開後,他就沒去地下那房間睡過。如今說要在裡面躲仇家的人已經不在了,他不知道還需不需要隐瞞這間地下室的存在。
不知道的事,就先維持原樣。母親說的。
為避免有人發現他憑空消失心生疑慮,孟禾夕一直睡在地面上的屋子裡。最開始是拾了幹草做地鋪,後來發覺易受潮,又搭了木床。
孟禾夕躺在自己搭的床上,窗外的月光穿過窗戶直直照在臉上。他裝的是平開的窗戶,就是兩塊嚴實的木闆,想透光還是透氣就直接打開。孟禾夕之前覺得這沒什麼不好,可這天晚上,毫無遮擋的月光下他忽覺有些刺眼,月光亮得人睡不着。
他盯着窗外的月亮,心中決定醒來時要重新做一扇。睜着眼不知發了多久的呆,孟禾夕終于是睡着了。
再睜開眼時,窗外已然蒙蒙亮起。
孟禾夕是被敲門聲驚醒的。來敲門的是同村的一位長輩,孟禾夕與她不熟,但之前在小姨家中見過她。這是小姨的熟人。
等他趕過去時,隻見十來個提着刀的護衛堵在小姨家門口。
“我怎麼知道人在哪?我還想問呢!”
“少爺!你看,我就說,肯定是和那小子跑了!”
“說什麼鬼話,和誰跑了?我兒子又沒犯錯,為什麼要跑?”
“拐帶已婚之婦,還不算犯錯?”
新婚沒幾日的尚兩村村長之子,尚豈,這天晚上睡到一半從夢中醒來,發現枕邊人不知所蹤。找遍了自己宅子沒看見人,便找回了女方的娘家。看着對方父母支支吾吾的樣子,心生疑慮的村長之子兇惡盤問了一番,套出了所有消息——他的新婚妻子,在結婚前幾日,竟還與另一人相好。
雖然最終還是選擇了他,但嶽父嶽母說那另一人昨天下午還找上了門。如今妻子不見蹤影,這另一人便是最可疑的對象。
難不成是悔婚,與人私奔了?
思及此,尚豈立刻帶人找到了衙邊村。本來說隻是試探,沒想到這另一人竟真的半夜三更不在家!
要不是他,那還有誰?
暴怒的尚豈要崖午家給個說法,把人交出來。
本來半夜被砸門吵醒就不痛快,現下又是一通不明緣由的辱罵,脾氣暴躁的婦人也怒火中燒,不顧面前橫着的兵刃,與人對罵。
一來二去,雙方皆發現有人收了雙份婚聘禮品。今日之事,事出有因。
此時最該被追責的人似乎已不在此處,但吵都吵到這份上了,雙方都是強勢的人,沒有就此收場的理由。
“不管如何,他拐我老婆就是不對!”尚豈最後憋出來一句。
“我兒才不會做這樣的事!”
“那你說他大晚上去哪了?”
崖午的母親答不上來。
往日這個時間都會在家睡覺的崖午,現在人不在。若說沒有情況,她自己都不會信。
隻要崖午不出現,不管他究竟有沒有帶人走,這個罪名都在他頭上。
孟禾夕在角落默默觀望了一陣,聽人吵架的時候想起今晚他離開時,院中一片寂靜。
崖午之前說沒見到人的要弄出動靜引開院中的護衛,但孟禾夕離開時,不光是他特意沒弄出動靜,崖午也沒有。
看來是見到了。
難道真是私奔去了?
孟禾夕否認了這種可能。他覺得以崖午以往的脾性,要私奔也會把他小姨一起帶走。
大概是有什麼事,暫時還沒回來。
孟禾夕穿過圍觀的人群,在衆人的注視中站到了自己小姨面前,喊了句“媽”。
本來還堅信自己孩子沒幹壞事的崖母,在被自己的侄子喊媽的那一瞬,突然就沒那麼自信了。但她還沒來得及表露,孟禾夕就低聲說了句交給我,然後把她推進屋裡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