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連忙哄道，“乖哪吒，别哭了。我不是說了嗎，娘隻是失去了記憶不認識我們了，不是不要我們了。”

哪吒紅着眼睛反駁，“可我是她的寶貝哪吒啊，師叔母最喜歡我了，怎麼可能會不認識我呢？”

“爹還是她的寶貝相公呢，我和長姐還是她的寶貝糖果呢，不也一樣不記得了？”

哪吒抽泣着，李靖想要安慰他張口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哪吒一落地就是由姜子牙夫婦照看，後來又一直跟在他們身邊，馬招娣對于哪吒而言不僅僅是師叔母，更是至親。姜伋拍着哪吒的肩，“哪吒你别哭了，娘也不是一生下來就認識我們。人是要靠接觸的，我們讓娘重新認識我們就好了。”

哪吒哽咽着點點頭，姜伋的眼淚含在眼圈裡。哪吒可以時時刻刻守在馬招娣面前，可他呢？馬家隻有招娣一個女兒，姜子牙不是做生意的料，馬老爺便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帶着他周旋于商場的名利算計之中，在馬招娣膝下承歡的日子屈指可數。他有責任在身，心頭還有一縷柔情牽挂，不可能在西岐逗留太久，想要維系這段斷裂的母子情分又談何容易。

姜伋的腦海裡浮現出一雙清澈純粹的眼睛，他多麼希望那個明若淺溪的女孩此刻就在他的身邊，安慰她，鼓勵他。可惜，他的女孩此刻正在沉睡之中，就在他不能觸及的忘川河底。

姜淑祥進來見到姜伋和哪吒的表情難過不已。她先是向姬發和李靖問了聲好，然後把他們兩個叫了起來，“好了，你們别總是這幅表情了。爹已經很難過了，再見你們這樣不是更難受嗎？咱們做兒女的不能為爹娘分憂已經很不孝了，難道還要給他們添堵嗎？”她看着姜伋，“果果，我想過了，聚美堂不能再關門了，先不說這關系到多少戶百姓的生計，好歹也是娘的心血不能就這麼白費了，你暫時接過來打理着。哪吒，你不是娘的開心果嗎，别光在這裡哭，要想想怎麼哄娘開心才是。”

姬發看着姜淑祥，眉目之間盡是贊許。隻聽哪吒問道，“糖糖姐，那你做什麼啊？”

“我回趟神農谷問問師尊娘究竟是怎樣的情況。”

姜伋猶豫了一下問道，“長姐，那個人怎麼辦啊？”

姜淑祥蹙着眉，“娘的心結我們是解不開了，隻能看爹能不能征服娘了。”

馬招娣自姜淑祥離開就準備入睡，卻怎樣也睡不着。她的腦子裡全都是她醒過來時姜子牙的欣喜不已和聽她開口詢問他是誰後的呆若木雞。那個月白風清的男子溫柔地喚着她的名字，白玉般的臉帶着愠怒說他是她的丈夫，朗星似的眸定定地看着她喃喃地問怎麼會不認識他。他的失意，他的憤怒，他的怅然若失，就像是一根冰錐鑽着她的心。她是怎麼成為他的妻子，她又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心痛？

馬招娣的心好亂，這時門輕輕地推開，馬招娣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睡得很熟。她知道是姜子牙來了，說來也怪，她明明不認識他，卻聽得出他的腳步聲。

姜子牙坐到她身邊，為她掖好被角。姜子牙微涼的手指劃過馬招娣的柳葉眉，杏桃眼，還有他最愛的她的兩個梨渦。

馬招娣就在他的身邊，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甚至聞到她幽蘭般的體香，可偏偏他又覺得她有千裡遠。姜子牙翻遍天書也找不到答案，既然上蒼憐他深情留下了馬招娣，又何以這般殘忍收回她的靈魂？

“招娣。”姜子牙念着她的名字，眼角彎彎就像月牙。馬招娣聽着他自言自語，講述他與他妻子的點點滴滴。初見時的驚訝，遠走時的辛苦，渭水畔的歡樂，拜相後的風波。這些話姜子牙每天都會在她熟睡的時候對她說，仿佛隻有她睡着了才會聽他說話一樣。

馬招娣覺得手背一涼，偷偷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姜子牙的一滴眼淚落在她的手背上。姜子牙撫摸馬招娣的手，已經不複閨閣之時的光滑白皙。馬招娣雖然總是嚷嚷着她千金大小姐不會做工，但是她從嫁給他後一直都是親力親為地照顧他，即便日後貴為丞相夫人，關于姜子牙的一切也從未假手他人。

“招娣是很賢惠的娘子，招娣真的很好。”他這樣說。

馬招娣對姜子牙心心念念的人很是迷惑，她真的曾經那樣過嗎？她不相信，或者說她不願相信。她的确和一個人紅線系足緣定三生，但那個人絕不是姜子牙。她這樣想。

姜子牙出去了。馬招娣聽得出他起身離開。她起床，透過窗戶，姜子牙正站在院子裡和姬發說話。她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看得見姜子牙淡然潇灑的笑容。在人前，他又是那個鎮定自若，運籌帷幄的一國之相，高挺的脊背哪怕天塌下來都無法壓彎。如此風骨馬招娣也隻在亞相比幹的身上見過。這樣一想，姜子牙說亞相是他二人的媒人倒也不像說謊。可帝辛怎會将比幹剜心呢？他應該知道，朝中無比幹，殷商必亡啊。

一道影子撲到姜子牙的懷裡，馬招娣認識那個孩子。她醒過來那天，他抱住她哭着說他是她的寶貝哪吒，是她最寶貝的孩子。他哭着說師叔母不要他了，她不忍心看他哭，解釋說她真的不認識他。結果那孩子越哭越兇，最後哭着跑出了門。現在她看着那個孩子在姜子牙面前撒嬌，她想出去哄他卻直到他離開也沒有推開面前的那扇門。

馬招娣覺得她這一睡仿佛過了經年，許多人許多事都不一樣了，而她，似乎也不是當年的那個她了。

姬發告辭離去，姜子牙轉過身看着房門。他知道，馬招娣就站在門後。若是以前，此刻她定然是推開門撲過來，黏到他的身上，甜甜地喚他“牙牙”，抱着他一起回屋。如今門依舊是那道門，人依舊是那個人，但這人卻是遠在雲端，與他相隔天涯。

姜子牙轉身，馬招娣透過縫隙凝望到他遠去的背影，白衣飄飄落入她的眼中浸染入骨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