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昆躬身道,“愚兄見朱成這樣就擅自做主,打發了人去請了。這會兒應該到了。”
姜淑祥離了病患家沒走兩步就遇上了馬昆遣來的下人。待他講完情由,姜淑祥牽了一下嘴角應下了。進了福伯宅院,姬發派來的士兵守在外院,姜淑祥随着下人進了朱成屋裡,診治一番後開了藥方。姜伋一面吩咐下人依着方子配藥,一面把姜淑祥引到正房說話。侍婢奉了茶水後退下,姜伋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淑祥,“長姐果然今非昔比了。”姜淑祥端起茶盞,茶蓋撥弄了兩下茶葉,“弟弟也讓長姐刮目相看了,竟然關心起一個奴隸的生死了。莫不是你大限到了,心地仁慈起來了?”說着兀自品起茶來。姜伋端茶的手一頓,擡眸靜靜地候着。姜淑祥放下茶杯,從袖中取出一個竹筒來遞給了姜伋,自己不發一言揚起衣袖走了出去。姜伋取出竹筒裡的絹帛讀過,臉色越發寒了起來,擡手将絹帛放到燃着的燭火上燒了。
姬發自與散宜生談完國事後就一個人沉着臉色回了書房,晚膳也沒有出來用。馬招娣親身請了三回,姬發隻道國事繁重無暇分身,就在書房用了。馬招娣安排下人将飯食擺好,關切叮囑了姬發幾句。姬旦進得門來,正逢馬招娣出去,遂與她施了一禮。馬招娣笑着招呼兩句出了房門,以為他兄弟二人有要事相談,貼心地将門關上。姬旦面色凝重走到姬發案前,道,“二哥,還是小弟來吧。”姬發搖了搖頭,姬旦道,“二哥就要成姜家的女婿了,雖不是入贅,終是大家臉上不好看。何況,二哥受丞相教導多年,以後又該如何面對丞相呢?”姬發低頭看着攤在案上的奏章,深邃眸色深深,“我若不遞這道折子,才是枉費了丞相的栽培之恩。”
翌日西伯侯府朝會,姬發出列彈劾姜子牙教子不善私德有虧,一時朝堂沸然。李靖聽不下去出言駁斥,姜子牙不言不語淡然自若,仿佛姬發指責的是與他毫不相幹的外人。西伯侯驚愕莫名,命姬發詳細陳情。姬發稱西岐城外一村落的百姓走投無路當街攔住散宜生車架,狀告姜子牙之子姜伋罔顧法紀逼人殉葬,苦主哭天喊冤求助無門。西伯侯看向姜子牙,姜子牙淡然施禮,建議西伯侯把姜伋拘來與苦主當庭對質,若情況實屬立,即依國法論罪,他絕不偏袒亦願擔責。西伯侯允準,立刻命人盤水加劍。
姜伋被押解進了伯侯府,身後還跟着一名年紀略大的中年男人,姜子牙認得此人是馬家的一位長老。告狀的苦主已跪在一旁,姜伋俯身叩拜,西伯侯責問姜伋可有人殉之事,姜伋懵在當場一時不知如何回話,跪在他身後的長老卻是立刻喊起了冤枉,“侯爺明察啊,我們家裡從來沒有虐殺下人的事情發生啊。前些日子家主是懲治了一個侍妾,可那是她自己不檢點,與人私通懷胎不說,還要害我們主母,家主這才将她發落了。”他看到姜子牙在場喜上眉梢出言相求,“丞相,您說句話啊,那天的事情您也是知道的啊。”
姜子牙向西伯侯俯身一禮,“此事系家醜,且與人殉無關,請恕子牙不便細談。至于馬家,子牙從不過問亦不甚了解。”
馬家長老未曾料想姜子牙竟将他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呆愣在地。姜伋緩過神來,俯身道,“侯爺,馬家三代以來不曾有一例人殉,主宅祖墳祠堂皆不在西岐。侯爺所問罪名,草民不知從何認起,其中會否有所誤會。”
西伯侯詢問苦主,苦主哀聲連連,“侯爺,草民不敢說謊。”他顫着身子指着姜伋,“他伯父沒了,他非說他伯父生前喜歡我侄子,硬是要他陪葬啊。我那侄子是我們家九代單傳啊侯爺,就這麼白白地死了。侯爺,您要草民做主啊。”
姜伋疑惑問道,“家父是獨子,這伯父從何而來?”
“那馬福不是你的伯父?你福伯福伯地叫,你家的鄰居都可作證。當着侯爺的面,你還敢否認?”
馬家長老拊掌“哎呦”一聲,“馬福是前任家主的親随,因着我們家主打小受他照顧,他又有些輩分,我們這才尊他一聲。他隻是個下人,不是我們家主的伯父。我們家主姓姜,他姓馬,這挨得上嗎?”
苦主愣住,姬發出言證明馬家長老所言屬實,并表示他與福伯有過一面之緣,福伯去世他還派人前去吊唁上禮。西伯侯颔首,姜伋向前膝行一步道,“侯爺,福伯雖是下人,但草民視他如長輩,豈敢行殘忍之舉擾他魂魄清淨?侯爺若還是不信,大可命人開棺,若墳墓之中确有他人骸骨,草民甘願受刑。”說罷怦然叩首在地。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姜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西伯侯亦不能再懷疑什麼。可他觀察堂上苦主也不似在說謊,一時難以決斷。姬旦提議道,“爹,孩兒以為,若殉葬之事系子虛烏有,那麼這位苦主的侄子當還在。何不将姜公子宅子裡的下人悉數傳來要苦主認一認?若确在人世,即可證姜公子之清白,若是沒有此人,再細查不遲。”
西伯侯點着頭想了片刻,幹脆命姬旦立即帶着苦主去福伯宅院認人。此時院子裡下人列排候着,鲛兒正給他們分發月錢和新衣,見到姬旦帶着官兵進來,面上一慌趕忙相迎。随來的苦主淚流滿面地撲到一個小厮身上,小厮被哭得莫名其妙,忙把他扶了起來,問道,“二叔,好端端地您哭什麼啊?”
姬旦問了一嘴,苦主點了點頭,抱着小厮哭道,“好侄子啊,你活着怎麼也不知道捎個信回家啊?你爹娘以為你殉葬了,全都哭得死去活來的呀。”
鲛兒驚訝不已,姬旦見她是個孕婦怕驚了她的胎,遂好言解釋了一番。鲛兒氣道,“我早就勸過姜郎不要依着下人的樣貌紮什麼紙人,一來不吉利二來也易招人誤會。可他一意孤行非要如此,橫禍上門了吧?”
一個侍婢上前勸道,“家主也是一片心意,他都依着自己的樣貌紮了一個燒過去了呢。我們不覺得委屈,主母也就别怪他了。家主心好,福伯走了,家主也沒有遣散我們,肯給我們一口飯吃。這樣好的主子當真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了。”
鲛兒歎息一聲,道,“罷了。我放你們兩天假,各自回家報個平安吧。”
下人們道了聲謝便散去了。鲛兒一副才注意到姬旦的樣子,忙施禮道,“貴人臨賤地,竟不知奉上一杯好茶,實在罪過。四公子,請屋裡坐吧。”
“不了,在下有命在身,這便告辭了。”姬旦俯身一禮,帶着苦主叔侄回了伯侯府,将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衆人方知是個誤會。西伯侯請姜伋起身,姜伋掙紮了幾次站不起來,跟着來的馬家長老趕忙上前将他扶了起來。姜伋冷汗滿臉,兩片嘴唇俱是青紫之色,雙腿打顫行了一禮。姬發猛然想起姜伋抱病在身,外表看着無礙内裡其實虛弱不堪。姬發愧疚不疊,悔不敢讓他跪這麼久,立刻命人把姜伋扶到内堂休息。姜伋推辭不得無奈應下,退了出去。姜子牙此刻上前,肅聲道,“侯爺,自吾兒受審以來,子牙一言不發。現在證明他是無辜的,子牙身為他的父親,倒要追究一句了。”姜子牙俊顔陰沉,“子牙想知道,究竟是何人居心不良,捏造這等謠言誣陷吾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