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側卧姜伋身畔,這一晚上他睡得很是辛苦。作為臣下,能與主上同榻而眠,本是無上恩寵,無奈他懷有心事,又不敢翻來覆去擾了姜伋。所以,他這一晚上都是直勾勾地看着姜伋身後的簾帳花紋。
敖丙不知道自己何時入睡,隻曉得醒來的時候,姜伋連午膳都用過了。待敖丙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到姜伋跟前例行問安的時候,姜伋都已經寬衣準備午睡了。敖丙遂先是俯身告了聲罪,然後揮退侍從上前服侍姜伋更衣鋪被。姜伋着半新不舊的素白寝衣坐在榻上,低頭撫摸着身側刻鳳栖梧桐白玉枕,嘴角銜着淡淡的寂寞,“忽然想聽夫人的小曲兒了。”
敖丙一個愣神,随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姜伋側首甩出一個冷眼,敖丙連忙繃住臉龐畢恭畢敬地請示道,“要不要小敖去一趟主宅,請少夫人前來伺候?”
姜伋收回眼神默不作聲,敖丙掩口低笑兩聲,道,“那……小敖這就去了。”敖丙後退兩步轉身欲走,姜伋在他背後驟然出聲叫住。敖丙以為姜伋還有吩咐,立刻回來洗耳恭聽。姜伋沉靜片刻歎了口氣,掀被躺下,“罷了,不必折騰她了。把檀香點上,你便退下吧。”說着合上了雙目。敖丙心中七上八下,焚香後悄然退了出去,直到出了神殿,才撫着胸口籲了口氣。蓦然他脊背一冷,轉身一看原來是冰魄方才拍了他一下。敖丙喘了口氣,冷聲斥道,“咱倆這婚約還沒解除呢,把我吓死了你有什麼好處啊?克夫的名聲很好聽啊?”
冰魄鄙夷敖丙的膽小,嘲諷了兩句後斂容問道,“你跟公子說了麼?”
“說什麼說!”敖丙不耐煩地橫了冰魄一眼,“我們公子正病着,我哪敢讓他費這個心哪?”
冰魄點了點頭,“說的是。公子安康要緊,咱們這都是小事。”
“哎呦。”敖丙輕笑一聲,臉上挂着詫異的表情,“沒想到你這個老巫婆也有懂事的時候啊?”
冰魄翻了敖丙一個白眼,狠狠地踹了敖丙一腳。敖丙狼狽躲過,不經意間見到鲛兒往這邊過來,趕忙上前請禮,“少夫人午安。可巧了,公子方才還念叨您呢,說是想您唱的小曲兒了。”
冰魄跟了上去,豎着眉毛道,“公子這話委實過分,我們姑娘又不是他豢養的歌伶。”
敖丙斜睨着冰魄,氣哼哼道,“怎麼什麼話到你嘴裡都變了味道了呢?”
冰魄挺胸揣手,盛氣反問,“你自己品品這話是不是這個意思?”
敖丙撸了兩下袖子,“我們公子夫婦的閨閣逗趣輪得到你指指點點嗎?你什麼身份哪?”
冰魄掐腰質問,“你讓我們姑娘去給你家公子唱曲兒,你又是什麼身份?”
“什麼叫我讓的……你怎麼說話的?”敖丙徹底火了,“少夫人,您給評評理,她這……”
敖丙和冰魄這時候才注意到,鲛兒早已繞過他們兩個進了神殿。在冰魄的提醒下,敖丙驚然想到他還沒告知鲛兒姜伋挪進了碧紗櫥修養,趕忙提步和冰魄一道風風火火的追了上去。至回廊,見泰山府君負手檐下,而他的肩旁還站着姜子牙。敖丙面露疑惑,但瞬間又釋然了。姜子牙精通蔔算,即便泰山府君不言姜伋不語,他也是能知曉的。敖丙正了神色,和冰魄同時刹住腳步,整衣問安。泰山府君擡了擡手,看着眼前低眉馴服的鲛兒,淡聲問道,“芳駕若是北海水晶宮之主的身份,本君自當以禮相待。可若是姜伋妻子的身份,在非姜伋奉旨掌政之時,這碧紗櫥便不是你可以輕易踏足之地。”
鲛兒掀裙下拜,“是下妾失了規矩,下妾知錯了,請君上責罰。”
泰山府君緊了緊眉頭,撇過頭去。姜子牙則淺淺一笑,神色不辨喜怒。他俯身虛扶了一把,待鲛兒起身後,和藹道,“是否越距,如何責罰,該當由你的夫君發落,君上和為父都沒有幹涉的道理。再者,果果病了,你着急探望,也是常情,不算過錯。”
鲛兒一直恭敬聆聽,聞得這句話立刻娥眉團起臉色發白。泰山府君輕哼道,“看來你是不知道伋兒病了的事。那你是來幹什麼的?總不會是拿一些家務瑣事來煩他吧?”
鲛兒手指絞在一起,姜子牙溫言道,“為父沒有他意,隻是覺得,果果近來抱恙,你是他的妻子,作為當家主母,理當替他分憂解勞。可是這個道理?”
“爹所言甚是,隻不過……”鲛兒垂眸,身姿纖細而柔弱,“公子畢竟是一家之主,下妾如何能代替家主決斷處置?”
泰山府君重重地籲了口氣,“虧你還是一宮之主,這唯唯諾諾的成什麼樣子?灼華也是溫柔如水的性情,但泰一卧病之時,她代管朝事殺伐決斷可是沒有半點軟弱。你倒好,家長裡短都做不得主,本君還能指望你輔佐伋兒什麼?”他越說越氣,口吻也變得嚴厲起來,“若娶你單純是要你伺候他的話,多少仙娥鬼女,哪個不比你伺候的好?連頓飯都不會燒,熬個粥都能熬出禍來。”
泰山府君甩袖疾步下了台階,冰魄輕腳上前握住鲛兒的手臂,“姑娘不必往心裡去,君上就是這樣,他對王後也是橫挑眉毛豎挑眼的。”
鲛兒對着冰魄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姜子牙,擔憂問道,“爹,姜郎是舊病犯了嗎?”
姜子牙道,“這個爹也不知道。因為你娘一直念叨,這才給果果占了一卦。又卦象顯示果果抱恙,這才趁午休的時候過來看看。在這裡遇見泰山府君,話還沒說上一句,你就過來了。”
敖丙道,“公子隻是病情出現了反複,孔谷主說稍事休息就好了。不過少夫人,您是怎麼找到這來的?我沒跟您提過公子在碧紗櫥啊。”
鲛兒道,“我在去姜郎殿閣的路上遇見了十殿之五的閻羅王,他說姜郎昨日住進了碧紗櫥,我這才過來的。我隻當是君上又閉關了,不想竟是因為姜郎不适。”
敖丙頭前引路,“公子午睡時間向來不長,這會兒應該醒了,請。”
姜伋起身見鲛兒坐在塌前,着實吓了一跳,“你怎麼過來了?”
“不是你讓我過來的嗎?睡糊塗了?”鲛兒取下挂在珊瑚架子上的衣服服侍姜伋穿上,“快淨面整衣吧,爹在外間呢。”
姜伋吃驚地“啊”了一聲,鲛兒取出另一塊玉璧給姜伋戴在了腰間。姜伋不敢讓姜子牙久等,匆匆出了寝室。姜子牙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姜伋腰間的佩玉,招呼姜伋坐到他身邊,右手搭上了姜伋的腕脈。一盞茶後,姜子牙收回手來,張口要了孔宣開的藥方。敖丙雙手遞了上去,姜子牙細細看過後,蹙眉歎了口氣。鲛兒忐忑地問道,“爹,姜郎的病情很兇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