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伋死氣沉沉地躺在病榻上,馬招娣枯槁着臉孔守在一邊。哪吒跪在地上抱着姜子牙的大腿痛哭流涕,李靖脫甲伏地請罪。姜子牙眼圈通紅,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哪吒是怕冥王對我不利才會沖動行事,我們夫婦不會責怪他的。我現在隻盼着果果早日康複,其他的我都沒有心力去追究了。”
武吉和黃飛虎面色沉痛地把哪吒和李靖扶了起來,殷十娘撚絹在鼻尖,默默流淚。握劍在側冷冷而立的閻羅王瞥了姜子牙夫婦一眼,涼薄開口,“姜先生,公子你們已經看過了,這便請吧。”
武吉和黃飛虎驚詫對視,李靖惶然問道,“什麼意思?你要把丞相和夫人帶去哪裡?”
閻羅王面色嚴峻,“君上體念姜子牙夫婦愛子之情,這才特準他們來探望公子。現在,自然是要回冥界了。”
姜子牙沉下臉來,馬招娣幹澀嘶啞的嗓音凄然響起,“我要照顧果果,我哪都不去。”
閻羅王眸色森寒,腰間懸劍露出鋒芒,“姜夫人,是你夫君親口答應君上,你們夫婦甘願留在冥界為質。若無此諾,西伯侯府與玉虛宮早已風聲鶴唳了。”
姜子牙面上一如往昔的淡雅從容,硬生生地将剜心之痛全數壓在了鬓間的點點寒霜之下。他提了提袖子,平緩的語調透出不容抗拒的嚴厲,“子牙言出必行,我們夫婦會跟你們回去。但在這之前,子牙要先面見主君。”
丞相府噩耗頻傳,西伯侯寝食難多日,是以姜子牙邁入伯侯府大廳,西伯侯驚喜交加不能自已。姜子牙整衣下拜,禮還未盡就被疾步下階的西伯侯彎腰扶了起來。姜子牙躬身稱謝,西伯侯淚光閃閃,“看到丞相安然無恙,本侯就放心了。”
姜子牙彎了彎嘴角。将事情前後叙述了一番。西伯侯臉色漸次沉郁,萬萬不曾想到事情複雜棘手至如斯地步。姜子牙安撫道,“侯爺也無需太過憂慮。天界與冥界的博弈由來已久,此次泰山府君借伋兒傷重劍指天界,子牙自會處理,侯爺作壁上觀即可。倒是邯鄲城歸附不久,人心浮動。而馬家又是當地望族,倘若家主在西岐遇襲之事宣揚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侯爺一番苦心恐會付之流水。”
西伯侯颔首道,“本侯曾聽散大夫提過,丞相泰山雖是白衣但受上賓禮遇,鄉人以長者呼之。他去世時,帝辛曾遣伯夷叔齊至邯鄲吊唁。”
“正是。”姜子牙接口道,“伋兒飽受壓迫依然能勉強抗住招牌,全靠子牙嶽父遺澤之庇佑。所以侯爺,以子牙之見,就讓招娣歸甯,将伋兒受傷一事坦然相告。招娣是伋兒的母親,天底下有哪個母親會盼着兒子不好呢?如此一來,就可以堵住陰險小人的悠悠之口了。”
西伯侯深思半晌後,點頭同意。姜子牙行禮告退,西伯侯躊躇片刻後還是出言叫住了他。姜子面露疑惑,西伯侯為難地開口,“丞相,有件事本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我侄女之前生命垂危,我妹妹救女心切,一時糊塗,割了伋兒媳婦的手腕。”
“什麼?”姜子牙面色一震胸口起伏不定,“侯爺,我兒媳婦先前失血過多命懸一線,這個當口她的血中會産生劇毒,這可是會緻命的。糖糖都沒攔着嗎?身在杏林,行事怎麼會這麼糊塗?!”
西伯侯心突地一跳。他雖不滿程姬氏對鲛兒的所作所為,但對于姜淑祥不肯取鲛兒血救助程碧蓮的舉動也是有些微詞的。現在知曉是自己冤枉了姜淑祥,心下不禁泛起一層愧疚。見姜子牙露出憤怒之色,西伯侯趕忙道,“淑祥攔下了,丞相就不要責怪她了。”
姜子牙嚴厲神色松了片刻倏然又緊張起來,“侯爺,子牙的兒媳婦主政北海,如果北海水族受奸邪挑撥,效仿當年東海龍王水淹西岐也不是不可能啊。”
西伯侯頭痛了起來,姜子牙斟酌一會兒建議道,“不如請東海龍王出面斡旋,二公子同往,侯爺意下如何?”
西伯侯颔首允準,與姜子牙辭别後攜太姒前往丞相府,姬發至大廳相迎。太姒入内探望姜淑祥,西伯侯與姬發進書房商談。聽過姜子牙的谏言,姬發凝眉道,“還是丞相思慮深遠,爹放心,孩兒一定辦妥此事。”
西伯侯笑容仍舊溫和,拍了拍姬發的肩膀,如常叮囑他外遊珍重。燈火闌珊,風吹亂了西伯侯映在牆上的身影。俯身輕輕撫摸着壘在案頭的繁瑣公文,西伯侯的眼波似古井裡的深水。散宜生奉召觐見,稍作擡眸,乍然望見西伯侯深沉凝重的表情,不由得自心底滋生出絲絲的不安。西伯侯下階,步伐沉重有力。散宜生躬身揖手,西伯侯嚴聲開口,“散大夫,哪吒失手打傷姜伋一事,想必你已經有所耳聞了。”
散宜生神情嚴肅,略略垂首,“哪吒乃闡教弟子份屬天界,且為侯爺拜為将軍。而姜伋得泰山府君倚重居冥官之首,是1丞相愛子一方名士,不日即入伯侯府擔負要職。茲事體大,臣深覺不安,不知該如何是好。”
西伯侯幾不可見地颔首,聲音如激蕩冷泉,“散大夫所言正是本侯所慮。哪吒乾坤圈一扔,砸出了三方博弈的危局。縱有丞相舍身周旋,平衡之勢也是十分脆弱。若有心懷叵測者,借機挑撥,平衡就會被打破。與天界冥界相比,我伯侯府實在渺小微薄,屆時必遭滅頂。本侯身為西岐之主,為保百姓平安,此番絕不能束手以待,聽天由命。”
散宜生細細思量後明白西伯侯話中深意,遂長揖至地,“常言道,風起于青萍之末。請侯爺放心,臣一定竭盡全力,輔助侯爺安定西岐。還有,臣即刻秘密聯絡膠鬲,務使朝歌風吹草動盡在侯爺股掌之中。”
微瀾之間騰起細浪,姜子牙俯視池面有些蹙眉。坐在對面的李長庚仰頭酣飲片刻,舉袖擦去殘留在嘴角的酒漬。孔宣輕飄然地降落在姜子牙身側,望着水中亭亭的紫色鸢尾啧啧惋惜,“你兒子哪,可真是枉費了泰山府君的好心思。”
姜子牙不解擡眸,李長庚嗅着酒香解釋道,“這個池塘是泰山府君賜給姜伋的冊封賀禮,不過姜伋甚少來此,倒讓這鸢尾失色了。”
姜子牙瞥了鸢尾一眼,刻意轉移話題,“我說你就不能少喝點酒嗎?當心貪杯誤事。”
李長庚浮在嘴角的笑紋裡漾着苦澀,孔宣拂衣坐下,輕描淡寫地道,“李長庚千年前被冥王玄冥真氣所傷不得根治,隻好借酒之烈性來壓制體内寒氣。”
姜子牙面上一震,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李長庚旋緊酒塞,随意伸手把酒壺擱一邊。孔宣疑惑地看着姜子牙,好奇問道,“你這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如今西岐處在微妙位置,你這個丞相卻似乎一點都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