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托蓮青銅香爐縷縷吐香,姜伋批完最後一份奏章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閻羅王默默俯身整理公文,姜伋瞥了在旁服侍的敖丙一眼,稍稍放松了脊背,“轉過彎兒來了?”
“奴才妄言,險些壞了公子的大事,該罰。”敖丙慚愧垂首,姜伋嘴角微微上翹,又瞧了瞧一臉恍然的閻羅王,臉色終于好看了些許,“過來伺候吧。”
“喏。”敖丙跪到姜伋身後給他揉肩,閻羅王瞄了瞄姜伋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開口,“公子,氐氏被打入南苑,北海水晶宮的政務豈非要就此廢弛?”
姜伋回道,“本座并無囚禁氐氏之意,她可以回北海,但隻要來冥界,她就隻能待在南苑。”
“臣明白了,臣即刻拟旨下達南苑。”閻羅王收拾完畢行禮退下,敖丙貼附到姜伋耳畔刻意低聲,“今日婢仆開始輪休,門戶大開的也不知奴才的那幾句話傳出去了沒有。”
“婢仆輪休你便大開門戶嗎?敢情這些年你就這樣替本座打理殿閣的?”姜伋沉下面色陡然繃緊身子,扭頭沖着敖丙嚴厲呵斥,“跪下!手伸出來!”
“請公子責罰。”敖丙跪至姜伋身側,手心向上伸直并攏。姜伋随手抓起一卷竹簡照着敖丙的手心抽打下去,兩道濃眉攢成一團,“讓你嚴謹門戶,你卻給我玩忽懈怠。我告訴你,今後做事都給我仔細些,要是咱們殿閣有一絲風透出去,看我怎麼收拾你!”
“是,奴才記下了。”敖丙疼得嗓音打顫,姜伋怒哼兩聲,扔下手裡的竹簡,“下去吧,準你歇息兩個時辰。”
“謝公子恩典。”敖丙叩拜而去,姜伋阖目隻覺得頭疼得厲害。馬昆把能緩解疼痛的合歡花茶遞到姜伋手裡,笑顔勸道,“小敖都已經知道錯了,你也就别生氣了,身體要緊。”
姜伋搖了搖頭,雙手不停地搓着滾燙的茶杯,“都已經成家立室了,還這麼沒有分寸。如此行事,将來當真能撐得起北海水晶宮的門面麼?”
“愚兄倒覺得,與其寄希望于敖丙一個,不如他與敖潤一起。”馬昆拂衣在姜伋下首落座,這會兒聚美堂沒什麼生意,後院安靜得甚至能聽見前台夥計偷摸打瞌睡時發出的輕微鼾聲。姜伋凝神放下茶杯,沉吟半晌後唇畔漸漸綻出一朵笑容,“這真是個好主意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家主不是想不到,是太過在乎主母的感受了。”馬昆唏噓着望向姜伋,幽暗的眸底深不可測,“命裡有時終須有,家主是時候放下包袱了。”
“這包袱,早就輪不上我來背了。”姜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心中哂笑,“我跟氐氏的婚姻已經無可挽回了,若不是為了孩子們,大哥以為我還會給她姜家兒媳的名分和馬家主母的地位嗎?”
“家主若真的不願意跟氐氏過日子了,那由着泰山府君厭惡她便是,又何必将她驅趕到南苑這般苦心孤詣呢。”
“我那是為了自保。我好不容易才掙下今天的地位,可不能跌倒在私德這道坎兒上。”
“您就嘴硬吧。”馬昆嗤嗤一笑,提壺給姜伋續杯。突然一卷竹簡自天外飛來,茶壺炸裂茶水迸出。馬昆眼神倏然銳利,一個箭步執扇挺身護住姜伋。定睛一看,原來是龍吉公主持劍緩步逼近,帶來一身的戾氣瞬間充斥了整間屋子。姜伋端坐主位紋絲不動,隻在臉上擺出了一副禮貌的微笑,“這不是我們家的大姨姐兒嗎?您今兒個是專程來捧我們家的場的?”
龍吉公主不理會姜伋,劍指摔在地上的書卷冷聲質問馬昆,“這本《櫻蘭傳》,可是你寫的?”
馬昆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姜伋一眼,俯身拾起書卷翻閱起來,“正是在下親筆。龍吉公主是覺得這話本有什麼不妥嗎?”
“你個道貌岸然的卑鄙小人,我今天就殺了你替天下女子除害!”龍吉公揮劍直刺馬昆咽喉,姜伋陡然起身立起雙指夾住劍鋒,“區區一個話本兒,大姨姐兒不愛看可以不看,有必要為了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勞什子殺人麼?”
“你這個薄情寡性的混賬東西,也敢滾出來阻攔我!”龍吉公主恨聲叱罵,揮袖欲把姜伋甩開。姜伋搶先一步施法還擊,毫不客氣地将龍吉公主彈出三步開外,“龍吉公主,我敬你是客,不計較你擅闖我家門之罪。你若再放肆,就别怪我不客氣了!”
“不客氣?”龍吉公主胸脯一個起伏,怒極反笑,“我很好奇,你準備怎麼對我不客氣?”
姜伋似笑非笑地迫視着龍吉公主,眸光酷烈如斯,“我會讓你就此在三界消失。”
“姜果果,我倒要看看,你能猖狂到何時!”龍吉公主深知姜伋的能耐,無奈之下隻得收劍遁走。馬昆信手撣落沾在話本上的灰塵,莞爾說道,“看來小敖的無心之言并未流傳出去,家主可以安枕了。”
“言之過早。”姜伋擺了擺手,好整以暇地低眉整理衣襟,“龍吉公主一定會把這事兒捅到我爹那,接下來還會有一番折騰呢。”
“那也是折騰家主您,奴才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馬昆輕松地笑着,朝着姜伋撚了撚手指,“家主事前答應給奴才的賞賜,是否該兌現了。”
“随便花,不用客氣。”姜伋右手向上翻出一個錢匣子,交給馬昆後便徑自走了出去。馬昆對着姜伋的背影道了聲謝,喜滋滋地打開了匣子,然後……前台的夥計就隻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從後院傳出,整個聚美堂跟着震了三震,“姜果果,你個混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