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低眸,稍稍上翹的嘴角勾出一絲清水樣的微笑,“奴才愚鈍,隻能想出這樣的笨辦法。君上英明,此事皆系奴才一個所為,請君上懲罰奴才,莫要牽連無辜。”
“你是伺候伋兒的老仆了,稱呼伋兒為少主也能解釋得清楚,本君亦不曾介懷。隻是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你跪了,馬昆跪了,敖丙跟着跪了,七十二冥官就全都跪了。伋兒的心性你是了解的,不好收拾啊。方才馬昆建議此事由本君擔下,這事兒本君可以擔,但你、馬昆、敖丙,你們三個,本君護不住也不能護啊。”
“奴才明白。”福伯叩頭而去,彎腰趨步邁入君翊殿時,馬昆已在姜伋案前匍匐多時。福伯偷眼瞄了瞄姜伋的臉色,噤聲垂首跪在馬昆身後。姜伋眯了眯眼,胸脯好似北海起伏不定的浪頭,“福伯,你是看着伋兒長大的,斷斷不會謀害伋兒。伋兒知道,你是心疼伋兒進來不茶飯不思,這才借陳年舊事激我用膳。可是福伯,這裡是冥界神殿,并非馬家主宅。若不是君上寵愛冥官擁戴,就憑你方才那聲少主,伋兒隻怕早已身首異處,這君翊殿隻怕也不複存在了。福伯,你呈上米糊為伋兒開胃,這是你的功。但你言行有失,陷伋兒于萬難境地,這便是你的過。外公教導伋兒馭下當賞罰分明,所以今日伋兒會賞你該賞的,亦會罰你該罰的。你既入了君翊殿當差,一切便要按照君翊殿的規矩來。你在殿閣服侍的日子也不短了,當知道受什麼罰去哪裡受罰,去領了吧。”
“喏。”福伯俯身膝行出去,姜伋淩厲的目光旋即落到了馬昆的身上,“大哥既知福伯在殿閣當差,便該及早告知于我。或許你以為這不過是樁小事,但它恰恰反映出我君翊殿在管治方面存在漏洞。你知情不報,合該責罰。這便回聚美堂,着小厮打六十闆子。”
“奴才謹遵家主教誨。”馬昆起身退下,未幾敖丙又跪爬了過來。姜伋雙眉緊攢,眼角陡然竄出一股子怒氣,“你是打哪滾過來的?”
“回公子,奴才剛剛是核實婢仆名冊去了。”敖丙撐地雙臂直挺挺地打顫,算來他已許久不曾惹姜伋生這麼大的氣了,“啟禀公子,君翊殿在職婢仆連奴才在内共計六百六十名,資料不完整的僅有馬福一個,旁的絕無差錯。”
姜伋阖了阖眼目,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着幾案,“馬福的資料為何不完整?”
“據負責招募馬福的管事交代,資料不完整的理由有三。其一是因為園子裡的合歡樹掉葉得厲害,亟需招進一名有經驗的花匠侍弄。其二是因為馬福乃孟婆莊舉薦上來的,資料簡單也沒什麼奇怪的。其三是公子那會兒病着,他們怕公子見着合歡樹枯萎會不高興,所以才……”
“混賬!”姜伋拍案狠叱,吓得敖丙的身子更加低伏,“本座病着,殿閣的規矩便可不作數了。那奴才若是碰上本座沒病的時候犯錯,是不是本座還得特意病上一場?”
“奴才絕無此意!”敖丙惶俱怦怦磕頭,這樣的誅心之言哪裡是他區區一個近侍能受得起的,“公子息怒,都是奴才不中用,公子息怒啊!”
“你的确不中用!”姜伋胸中怒氣不減,額上已然有扭曲青筋漸次凸起,“我再問你,馬福既然是以花匠的身份被招進來的,怎地又跑到廚房熬米糊去了呢?”
“因為公子胃口不佳……”敖丙渾身戰栗如篩糠,這一刻便是拼了命也無法将那條吓得打結的舌頭給捋直了,“公子不肯進膳,庖廚無計可施,又怕君上怪罪,一聽馬福說他有辦法,所以就……”
“好啊,真好!”姜伋怒極反笑,周身戾氣逼得就連點綴殿閣的花木都紛紛驚恐折腰,“小敖,告訴閻羅王備份厚禮,本座須得親去孟婆莊緻謝才是。若不是孟婆莊獻了馬福上來,本座還不知道本座的君翊殿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罪該萬死!”此刻敖丙除了告罪求罰再也說不出别的話來,姜伋撇過臉去也不願再看他,“園子和廚房的管事呢?”
“均被奴才綁縛殿外,等候公子發……”茶盞炸裂的聲響赫然截斷敖丙話語,原來是姜伋急怒之下掼下來的,“等本座發落,你是幹什麼的?什麼事都要本座來發落,是不是你嫌本座過得太清閑了,所以才故意找些事情來煩我?!”
“奴才萬死不敢!奴才這就去把那個罪奴發落了,然後再滾回來向公子請罪。”敖丙忙不疊地跪爬了出去,他雖然懼怕到了極點但腦子仍然留存了一絲清醒。本來留下園子和廚房的管事由姜伋親自審問才是合理的,但姜伋非命令自己去發落他們,這足以說明姜伋對自己還是十足的看重。敖丙感動得無以複加,明知公子卧病自己絕對不能流出眼淚可偏偏就是控制不住。姜伋緩了口氣歪倒在憑幾上,恍惚間發覺鲛兒陪伴在側還以為自己氣得生出了幻覺,“你為何在此?你怎麼進來的?”
“奴婢此番是以北海水晶宮宮主之尊前來拜訪冥界上殿的,除非公子能把奴婢宮主的身份一并廢去,否則便攔不住奴婢踏足公子的君翊殿。”鲛兒大着膽子依偎至姜伋懷中,将自己提前焐熱的雙手交付于姜伋冰冷的掌心,“我知姜郎為何大動肝火,千裡之堤潰于蟻穴的道理你比誰都明白。正因如此我才不懂,姜郎因何還要留着敖丙?”
“因為他忠心。”姜伋倦色難掩自然埋首于鲛兒頸肩,自鲛兒肌膚散發出來的幽香總能令他莫名心安,“差事辦得不好,我可以教他,但忠心卻是無論如何都教不來的。”
“那姜郎以後就要更辛苦了。”鲛兒以自己柔弱的肩膀支撐起身心俱疲的夫君,由着他的手隔着冰涼的衣服料子撫摸着自己溫熱的肌膚。敖丙發落了戴罪的管事再次跪了進來,姜伋這才直起身子冷冷地說道,“你且去寝殿候着,待我責罰了這個奴才再跟你說話兒。”
“奴婢遵命。”鲛兒依禮退了出去,姜伋站起身來步履沉重地行至敖丙頭前,“都發落了?”
“是。”敖丙幹脆應聲,雙手高舉過頭向上捧出一柄銀鞭,“奴才辦事不利,請公子重罰。”
姜伋面無表情地拿走銀鞭,敖丙利索地将上衣撩起下衣褪至膝彎然後恭恭敬敬地趴下身子塌腰聳臀。姜伋往敖丙的嘴裡塞了一團幹淨的白帕子後開始揮鞭,敖丙前額死死貼地,口中的帕子已被他咬得辨不出原來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