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陽紫府内,上位并排坐着東華帝君和泰山府君,下頭站着姜子牙和闡截三清。水草馬明王垂目站在遠處半晌不敢說話,直到東華帝君捋了捋袖子緩和了臉色揚聲相請,方趨步進來細聲禀報,“君上,剛剛君翊殿遞上來一件小事兒。公子犯小孩子脾氣偷吃醬菜給俞先生逮了個正着,被閻羅王按在了床上又哭鬧着不肯用藥。公子是主子俞先生又不好來硬的,奈何這紮針行藥又實在耽擱不得,這會兒正在君翊殿犯難呢。”
“什麼?這孩子!”姜子牙不久前才給姜伋診過脈,自是清楚他病勢的輕重,當場便慌了神色連句告辭都顧不得說拉起水草馬明王掀衣就跑。泰山府君亦凝着表情站了起來,扔下一句“帝君自斷”後直接掐訣離去。通天教主低着嗓子責怪了一聲泰山府君沒有禮貌,東華帝君登時豎起眼睛怼了回去,“你們三個教出來的好徒弟把伋兒傷成那樣,你們還好意思責怪泰山府君沒有禮貌!”
闡截三清被東華帝君訓斥得擡不起頭,事已至此,東華帝君也懶得再跟他們費口舌,“伋兒是誰,敖丙又是誰,本帝君不消說,你們幾個心裡頭也清楚。姜子牙的話你們都聽見了,要不要照辦,你們自個兒商量去吧。退下!”
闡截三清躬身退去,阿玄彎着腰身奉茶上來,“帝君就這麼把他們給打發回去了,您就當真放心他們行事?”
東華帝君舉起茶杯輕抿了些,“申公豹不比聞仲,三清若敢繼續裝聾作啞,姜子牙可是真的會掀了九重天的。他有昊天的法旨在手,又肩負封神大任,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擺攤算命的江湖術士了。”
阿玄繼續疑惑,“那……您為何不提醒三清去冥界探望探望,就算是做做樣子,面子上也好看嘛。”
東華帝君放下茶杯,意味深長地歎息了一聲,“獻殷勤是必須的,但得晚些時候。你沒聽水草馬明王說嗎?伋兒動怒了。”
泰山府君帶着姜子牙和水草馬明王衣袂翻飛地朝着君翊殿直直奔了過去,還沒進門便聽見了哐當地一聲。閻羅王疾步趨前服侍泰山府君上階,姜子牙覺着情形不對不由得蹙起眉頭緊咬着質問,“伋兒哪裡是鬧脾氣,他分明是在發脾氣,究竟發生了何事?”
閻羅王假裝看着台階避而不言,這時殿中又傳出一響像是茶盞破碎的動靜。站在外頭縮着腦袋的羅刹試探着詢問,回話的是一個溫柔沉穩的女聲,“無妨,這裡自有奴婢伺候。”
“鲛兒?”姜子牙明顯怔愣,閻羅王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泰山府君沉着臉色推開殿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輾轉離合的光影之下鲛兒那抹半跪俯身收拾茶盞碎片的柔美倩影,“公子若有興緻,殿閣裡的茶盞擺件任您砸。隻不過,就算您把冥界的東西都砸個遍,事情還是原模原樣地擺在那裡。”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這話大概就是說我的吧。”姜伋自嘲一笑,沙啞的嗓音裡充斥着急怒後的濃濃疲憊,“你姐姐說的沒錯,我就是一隻看門狗的料。”
“奴婢并不這樣認為。”鲛兒站在身來,這是她被貶為妾侍之後第一次與姜伋平視,“公子是您師尊、您外公、您父親他們教導出來的,外界不會譏笑公子,隻會非議他們無能。”
“哦?”姜伋倏然擡眸,目光淩厲一瞬後嘴角緩緩舒開了一些,“這些話是誰教你的?是我大哥對吧。換做我長姐,她隻會直接沖進來斥責我是窩囊廢。在我們家裡,敢對我用這樣的法子卻又不敢當我面兒的,就隻有我大哥了。他一定逼着你排演了許多遍,真是辛苦你了。”
“謝公子體恤。奴婢不心苦,隻是命苦。”鲛兒的心唰地一下子拔涼拔涼的,将剛收拾好的茶盞碎片随手一擱後便即刻旋身掩面而去,向來循規蹈矩的她甚至都沒有向泰山府君行禮。姜伋冷睇着鲛兒離開的身影若有所思,泰山府君不容置喙強行把姜子牙和閻羅王留在原地隻自己踱步負手入内。姜伋見到泰山府君駕臨忙起身恭迎,伺候泰山府君安坐後趕緊着張羅茶水糕點。泰山府君輕輕按住姜伋的手示意他不必忙了,微微揚起臉龐笑容溫暖和煦,“聽水草馬明王說,我的伋兒又不乖了?”
“君上,臣是……”姜伋降低音量準備解釋,泰山府君擡手制止姜伋開口語調刻意較平時和婉了許多,“公子啊,幽冥之境是本君創造的,但冥界卻是冥王率領一班臣僚打下來的。冥王沉河後本君臨危受命,自那時起本君無一刻不是戰戰兢兢,生怕德不配位會辜負王上囑托。你入冥界後,本君為了避嫌一直不曾照顧過你,甚至眼睜睜地看着你上刑台受重罰。所以伋兒,冥官之首的位子真的不是本君硬捧就能把你捧上去的。女娲依諸神相貌抟土造人,代代輪回與冥王容貌相似的又何止你一個,可冰清的确隻擇了你為主啊,這也不是本君能左右的呀。你應該還記得,在公子冊封禮上,本君親口宣布你是我徒兒的時候,一衆冥官那一水兒驚訝的表情吧。”取出帕子舉手擦去姜伋已然滂沱的淚水,泰山府君溫柔着眉角繼續說道,“伋兒,你今日的地位不是本君給你的,是你自己掙來的,你絕對配得起我冥界上殿,冥官之首的身份!”
“師尊!”姜伋通紅着眼睛撲進泰山府君的懷裡嘤嘤哭泣,泰山府君輕輕地拍打着他的後背笑得慈愛,“好了,為師知道你心裡難受,想哭就哭吧。待哭完了,痛快了,可就不許再胡思亂想了,知道了嗎?”
“嗯。”姜伋的小腦袋在泰山府君的懷裡拱來拱去,蹭得泰山府君的衣襟上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泰山府君無奈地由着姜伋撒嬌,直到他哭夠了才起身起開同時喚進婢仆服侍姜伋勻面整衣。姜子牙焦急地在碧紗櫥内候着,而泰山府君更衣過後竟面色如常地招呼姜子牙入座飲茶。姜子牙無法理解心煩氣躁地沖着泰山府君吼了一句,泰山府君表情一緊緩緩擡手開始倒茶。冒着熱氣的沸水仿佛要将杯底熔開,阿傍觑着姜伋眉梢挂雪的冰冷樣子,頭皮忍不住一陣陣地發麻,“公子傳召微臣,為何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