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丞相府偏廳,一名須發皆白然精神抖擻的老者正垂眸端坐,聽到外頭通傳忙朝向門口欠身肅拜。姜伋身披朱色鬥篷趨步入内,跪下身子親手将老者扶了起來,“先生行此大禮,實在折煞伋兒了。”
“華令是馬家的奴仆,家主若不讓奴才行這個禮,那就是嫌棄奴才老了,不願讓奴才伺候了。”“本以為先生到了這把年紀該是慈祥和藹了,不想這嘴巴還是這麼厲害。”姜伋莞爾受了華令的拜禮,和他一同坐下,又親自給他奉了杯茶。華令細眼端詳姜伋,見他臉青唇白病容憔悴心頭立時被揪得生疼,“家主舊疾又犯啦?”
“不過微恙,先生無須挂礙。”姜伋強打精神笑了一笑,繼續說道,“先生此番來西岐找我,莫非是咱們家的酒坊出了問題?”
“奴才未得傳喚擅自前來,隻因聽說華雲叛主。”華令凝睇姜伋正經了神色,姜伋表情懵然旋即冷面呵斥,“先生,華雲既是我的長随也是你的孫女婿,你開他的玩笑,未免過分了些。”
華令覺察姜伋動怒趕忙恭敬垂首,“奴才不敢冒犯家主,是主母宣稱華雲叛主。這幾日,馬家内外但凡與華雲有所牽扯的都被主母清了出去,現在馬家上下是人心惶惶啊。”
“竟有此事?”姜伋攢眉,一縷失望自他的嘴角彌散出來,“我吩咐夫人回去,本是指着她安撫人心的,沒想到她居然給我來了個後院起火。”
“家主言下之意是……”華令心底一震渾身戰栗入篩糠,膝行到姜伋足下匍匐說道,“華雲跟了您二十年,察其言觀其行,奴才相信他不會叛主。然人心隔肚皮,倘若華雲真的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家主盡管按規矩處置,無需顧忌奴才。”
“先生請起。”姜伋擡手示意華令歸座,略略上翹的嘴角含上一星寒意,“我已經說了,不許你亂開華雲的玩笑。我吩咐主母回主宅按住局面,是因為西伯侯府那張單子的确出了問題。我扣下華雲,是因為他負責這次交貨。我沒讓主母往外清人,但既然主母發話了,那麼她之言便是我之言。”
“奴才明白了。”華令眸色凝重躬身颔首,姜伋輕笑表情盡是孺慕,“先生,外公走了,咱們家輩分最高的就是您了,今後萬事,伋兒還得仰仗您呢。”
“惶恐之至。”華令跪倒再拜,也難為他這個歲數這個輩分叩拜動作竟還能這般純熟流暢。姜伋沒喚仆役服侍親自把華令安置在客房休息,姜子牙眼瞧姜伋對華令這般鄭重相待不免好奇,“這位老者是馬家的長輩嗎?”
“先生是我們家的老師傅,他釀酒的手藝已臻化境,外公和孩兒都非常敬重他。”姜伋認真回答了姜子牙一句,繼而強抑怒氣問道,“爹,華雲現在何處?”
“鎖在柴房裡……果果!”姜子牙疾聲叫住姜伋,緊走兩步到他跟前低聲說道,“果果,爹這裡有一份華雲的口供,爹希望你能先看一下。”
“有什麼可看的?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叛主就是叛主!”姜伋氣鼓鼓地帥了一把袖子,姜子牙挑了挑眉梢幾不可聞地一歎息,“果果,這話未免有些孩子氣了。華雲在供詞中提高他曾經偷偷挪用馬家的關系和人脈去調查他父母胞妹的死因。”
“什麼?他父母親人均死在逃難的路上,還要調查什麼?他還敢挪用馬家的關系和人脈,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姜伋氣得連連跳腳,姜子牙牽起姜伋的手帶他往書房過去,“嶽父何等精明,華雲的小動作焉能瞞得過他?嶽父沒有處置華雲還把他留在你身邊必另有目的,你不妨把福伯請來問問。”
姜伋怒火中燒地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乖乖随姜子牙去了書房。華雲的供詞總共兩份,姜伋看罷順手撂在案上閉攏疲乏雙目。福伯侯在下處悶聲不語,直到姜伋重新坐直了上身才敢稍稍擡眸,“家主容禀,華雲的身世老太爺的确知情。老太爺以為,這孩子既被尤家送進馬家當細作,一旦趕了出去便沒了活路了。再者說,留他在家主身邊對您也是一種磨砺,試問您連區區一個細作都對付不了,又何談對付他背後的主子?老太爺一番良苦用心,家主萬萬要體諒才是。”
“外公自是為了我好,我也不曾埋怨過什麼。”姜伋揮了揮手打發福伯下去,姜子牙觑着姜伋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請示,“家主可是要現在就審問華雲?”
“長姐拿我玩兒也就罷了,爹您怎麼也欺負我。”姜伋幽怨一嗔,朝着姜子牙颔了颔首。姜子牙摸了摸姜伋的腦袋向外招呼了一聲,顧盼間華雲已穿着幹淨的素衣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姜伋面前。夜風趁着窗戶開合間橫沖直撞地闖入室内,姜伋單手支頤掉下眼角冷冷嗤笑,“你的供詞我都看過了,你果然長能耐了,是個人物了啊。”
“奴才該死,請家主賜死。”華雲額頭貼地除了告罪再說不出别的話來,姜伋命令華雲上前,俯下身子迫視着他,“這沒外人,你說實話。”
華雲緩緩擡頭,無怨無悔的堅定目光一下子就落入了姜伋那汪無底的眼波,“奴才隻想為家主解決困難。費仲尤渾憑借手上的勢力一直試圖吞掉馬家,即便邯鄲歸置西岐,隻要馬家還和朝歌那邊有生意往來,費仲尤渾就有機會掐上您的脖子。為保家主從此高枕無憂,奴才隻好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