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是下策,算你還沒笨到家。”姜伋睨了睨華雲,負手起身,“華雲,其實這些年你也應該看得明白,真正觊觎我馬家财富的不是費仲尤渾而是帝辛。殷商王室靠榨取百姓血汗勉強走到今日,被掐住脖子掙紮求存的又何止我馬家。其實我手上捏着費仲尤渾的把柄,之所以隐忍不發,是因為我知道費仲尤渾是帝辛用得最順手的斂财工具,隻要不是威脅到帝辛統治的謀逆大罪,帝辛根本不會動他們。你以為你把西伯侯府拉進來,弄了個緝捕文書就能把他們怎麼樣麼?你是忘了費仲尤渾在西岐當了兩回俘虜均全身而退的事兒了麼?看着吧,如果我沒料錯,此刻費仲尤渾已經順利抵達朝歌,繼續為帝辛充盈國庫了。而經此一事,我們馬家與費仲尤渾算是徹底撕破臉了,他們不搞死我們是決計不會罷手的。還有……”
姜伋欲言又止,躊躇片刻終是把話咽了回去。坐在他身後的姜子牙不明意味地淺淺一笑,望向姜伋的背影坦然說道,“還有,這次的買家是西伯侯府,出了纰漏一個斬刑是免不了的。姬發求着姬昌不顧一切拼命相保,咱們家可以說是欠了西伯侯府一個天下的人情。如果說從前家主效力西岐是各取所需的話,現在怕是受人恩惠要結草銜環以報之了。你的這番謀算,非但沒有幫家主解決困難,反而把家主整個兒都給搭進去了。”
“家主……”華雲全身癱軟在姜伋腳下臉色慘白異常,姜伋稍稍阖了阖眼目歎聲說道,“罷了,念在你忠心耿耿跟随了我二十年的份上,看在你嶽家祖父華令老先生的情面上,我饒你這一回。把手頭上的事情整理妥當了,以後安安穩穩地做我的長随,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操心了。”
這便是要奪華雲的權了。姜子牙深吸一口冷氣,他雖不大留心馬家,但華雲好歹是貼身服侍姜伋的,是姜伋的心腹股肱,所以關于華雲他多少還是掌握一些情況的。他知道華雲不單單是姜伋最親近的随侍,更是姜伋所有機密的收藏者,姜伋所經手的每一單生意在華雲的心裡都十分地清楚,這般重要的臂膀難道就這樣輕易地折斷了?
“果果,華雲他也是一時糊塗。”姜子牙原以為姜伋是在等自己給他鋪一個台階,不意姜伋竟立掌駁回姜子牙的求情,“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孩兒留華雲一命已是網開一面了,爹就不要再讓孩兒為難了。”
“爹不是要為難你,爹隻是想為你留下一名忠仆。”姜子牙斥退華雲後肅起了面容,姜伋低下眼簾唇邊笑紋澹澹,“孩兒亦知華雲忠心,所以并未将他斥離。爹放心,孩兒心裡有數。”
淌進室内的夜色忽地變得濃稠不堪,姜子牙腦海裡猛地一道霹靂閃過眼眸瞬間锃亮無比,“姜伋,華雲的目标真的是費仲和尤渾嗎?”
“誰知道呢?”姜伋自嘲勾唇,耷拉下腦袋沒精打采地走出了書房。姜子牙攢眉深思獨自靜坐不語,姜伋則回到自己房間臨坐窗前。恍惚有道人影自地磚上急速立起,華雲跪在姜伋身後深深垂首。溫度适中的白水自壺嘴緩緩落入茶杯之中,姜伋先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然後才好整以暇地說道,“知道為何給你苦頭吃嗎?”
“奴才違背主令自作主張,置家主于險境之中,奴才罪在不赦。”華雲老老實實地俯首認罪,姜伋冷哼一聲掼下手裡茶杯勃然斥道,“膽敢欺主,你活膩味了是吧!”
“奴才知罪,請家主責罰!”華雲順服叩頭自是不敢回嘴辯解,姜伋豎起眼睛舉手托腮,着實晾了華雲良久方才平平地道,“外公早已知曉你的身世,既然他沒有攆走你,我也就不予追究了。這是最後一次,日後若讓我得知你還别的事瞞着我,你也就不需等我開口,自行了斷便是了。”
“謝家主不殺之恩。”華雲稽首緻意,禮畢後膝行上前恭聲請示,“奴才瞧家主面色疲累,現在時辰也不早了,奴才服侍您寬衣入寝吧。”
“我見你嶽家祖父之前服了一粒雪參丸,這會兒還不困。”姜伋擺了擺手,指了指旁邊的墊子說道,“過來坐吧。”
“喏。”華雲乖巧跪坐到姜伋指定的墊子上,小心翼翼地揣摩着姜伋此刻的心思,“家主可是在懸心邯鄲主宅有變?”
“我明白你的用意。邯鄲歸置西岐兩年了,馬家還跟朝歌方面存在利益輸送關系,如果讓西伯侯府查得實據,屆時恐怕丞相府都會受到牽連。我不是說你做的不對,隻是你動手之前應該跟我打聲招呼,須知伯夷叔齊的眼線都在馬家擔負要職,把他們撤掉又不及時補上,後果是很嚴重的。更要命的是,你居然沒給自己留下後路,你可知自外公去後,在馬家除了福伯,我最信任最倚重的就是你了。就算你不念我們相交二十年的情誼,你也該體諒體諒華令啊。你剛進馬家的時候本姓姜的,為何讓你改姓華,你心裡沒數嗎?”
華雲原本是被馬老爺取名姜葉的,但因為他娶了華令的孫女華婷為妻,而華婷生産時又出現血崩母子俱亡,華令膝下空虛這才擇了他承繼。華雲唇角抿成一線,一抹水痕瞧瞧自眼角滑落,“祖父為馬家鞠躬盡瘁一生,沒了奴才,家主也不會讓他靈牌蒙塵。奴才這輩子隻為家主活着,奴才死都不會忘記,當年奴才身染天花惡疾,是家主不眠不休在奴才身邊照顧,如果不是家主堅持,奴才這條命早就沒了。”
“是啊,你痊愈了之後跪在我面前指天誓日地說要伺候我一輩子,原來你一輩子就這麼幾年而已。”姜伋氣呼呼地嘟了嘟嘴,華雲瞄見忍不住破涕為笑,“家主不是都有小敖伺候了麼?”
“調教出了小敖你就準備撤手了麼?我同意了麼?”姜伋斜了斜華雲,似覺涼意下意識地攏了攏披在身上的朱色鬥篷,“我當着爹的面兒奪你的權那是做給人看的,這陣風兒過了,該幹什麼還給滾過去幹什麼!”
“喏。”華雲沒料到姜伋在清楚他的身世後居然還肯重用他,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姜伋沒注意到華雲的情緒兀自曲指叩案,眼前漸次淪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