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曼陀羅花含瑩露淺淺而泣,走在最前面的姜子牙突然發力握住馬招娣的手猛地駐足回首,“你方才跟你弟弟說的話,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姜子牙話音才落,馬招娣和馬昆便目光嚴肅瞬間聚焦在姜淑祥的身上。風壓曼陀霎然無聲,姜淑祥面色微變眼中淚光悄然一閃,“都是真的。”
馬招娣捂住胸口歪倒在同樣臉色刷白的姜子牙懷裡,馬昆咬了咬牙根用力攥緊了手中折扇,“主母不治,家主卻是盛年,看來有些事該打算起來了。”
姜淑祥勾唇冷笑,“打算?打算什麼?果果的事早就輪不得我們來替他打算了。大哥若真是空閑,不如好好替自己打算打算。”
一脈曼陀羅花隐現折腰之相,馬昆心念急轉立時明了姜淑祥藏于話中的善意提醒。他大禮拜謝邁步離開,姜淑祥颔首相送後亦告辭而去。姜子牙扶起馬招娣深沉叮囑,“夫人,你此次歸甯,行事可要謹慎哪。”
馬招娣是馬家先主嫡女,待字閨中時又曾掌馬家半數生意,外嫁之女縱不好總過問娘家,但擇機使内侄當家做主籌謀起來還是有五成把握的。姜伋為人城府深疑心重,卧病之時要求馬招娣歸甯與馬昆共同理家,即便隻是出于大局考慮,稍有不慎都有可能就此斷送了馬昆在姜伋這裡辛苦攢下的所有體面。馬招娣長于後宅自是曉得其中利害,隻見她點了點頭,說道,“馬家我和阿昆會一力擔待至家主安康,現下我隻擔心鲛兒要是真有個萬一,相公你,恐難獨善其身。”
“為夫早已是套中之人,壓根兒就沒法獨善其身。”姜子牙略垂眼簾幾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扶着馬招娣緩緩走着,“果果體弱,胃脘出血真的有可能會要了他的命。招娣,你覺得會不會是糖糖為了激起果果的求生之念,故意說一半留一半?”
“說不準哪。”馬招娣皺起眉頭搖了搖頭,尋思片刻後向姜子牙提議道,“糖糖不是說,鲛兒在神農谷療傷嗎?你若不趕時間,咱們去神農谷瞧瞧她?”
“也好。先前兵剿北狄,為夫太過冒頭,也是時候退後一步了。”姜子牙眸底劃過一抹灰色,再低頭與馬招娣說話時卻又立刻恢複了平日的溫柔。夫妻倆加快腳步過鬼門關入西岐城,本打算向姬發呈請休沐與丞相府簡單交代兩句便往神農谷過去,豈料腳才沾地就收到了一個驚天動地的聳人消息:天子嫡長女在西伯侯府内失蹤!眼下府内已是徹底亂了套,姬發大發天子之怒便是姜淑祥都面露惶懼不敢擅言。馬招娣素來護短是最見不得自家孩子受氣的,哪怕姜淑祥作為當家主母嫡女失蹤就是她的疏失,“孩子不見了你得去找啊,你光在這兒發火有用嗎?”
“招娣。”姜子牙站到馬招娣身後不鹹不淡地喚了她一聲,姬發雙目紅腫姜淑祥舉帕拭淚。姜子牙穩了穩神兒掐指算了一算,片刻莞爾一笑說道,“孩子沒事,稍候便有消息。”果然,姜子牙話音落下不久便有婢女掀裙跑進欣喜通報,“天子,王後,大姬找着了!被妫家公子滿在一個空水缸裡找着了。因為今早下了場大雪,大姬被埋在了雪裡,所以奴婢們方才尋找時才會不小心遺漏了。”
“帶路!”挂念孩子安危的姬發早已心急如焚,此時的他根本顧不上旁的。他迅速牽起姜淑祥的手飛奔而去,而姜子牙與馬招娣亦是提步跟上。後院中一處積滿雪的台階上,一個眉眼清秀被厚絨袍子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少年郎正襟危坐,身邊擺了一方燒得正旺的火盆。他望見姬發和姜淑祥跟一陣疾風似的刮到自己眼前卻不似往常地起身行禮,隻是仰着腦袋輕聲說道,“大姬凍僵了,臣把她放在懷裡捂着。”
凍僵之人挪動不慎會導緻骨折,直接爐火上烤或熱水浸浴也會造成凍瘡甚至潰爛。妫滿把大姬裹進自己的衣服裡用自己的體溫幫她回暖,這樣處置本是很妥當的,但畢竟男女有别……姬發抿了抿唇看了姜淑祥一眼,姜淑祥會意立刻對在場婢仆厲聲下達了封口令。後日,妫滿被姬發派人送回了妫家。妫阏面如土色緊拉過兒子細問緣由,聽到兒子說因他不好害大姬病了登時冷汗長淌,忙取出刀筆準備寫一道請罪奏章上去,然寫了兩句自己又覺着不對,心下合計一番後還是決定先聽聽姜伋的意見。消息傳到姜伋這時碰巧姜伋正在吃藥,敖丙便暫壓了下來直到姜伋半躺榻上穩當了方才補上了前情緩緩奏報。姜伋聽罷氣急交加禁不住一陣猛烈咳嗽,掩口的素白帕子上一片血色極為紮心,“大姬多大點的孩子能亂跑到哪裡,到底是當差的不夠盡心!”
“是,是奴才們的不是,公子息怒。”敖丙知姜伋是因大姬失蹤而複想起希兒遭擄這才口出喝斥之語于是立刻伏地告罪,姜伋瞥了敖丙一眼知道自己不該遷怒于他遂擡了擡手示意他起身,“妫阏也是,該聰明的時候怎麼就偏偏犯起了糊塗!滿兒與大姬同在一府也必是養在兩處的,他如何能害大姬病了呢?你告訴他,滿兒是因為合了姬昌的眼緣才進西伯侯府的,并沒有大張旗鼓的接進去。現在姬發悄無聲息地把滿兒送回來了,呈一道謝恩的奏章便完了。如果有閑人吃飽了撐的偏要打聽,随意編個不痛不癢的理由便罷,隻要不牽扯到大姬,怎麼都無妨。”
“喏。”敖丙把姜伋的意思整理成文傳給妫阏,姜伋略緩了口氣又期待地問道,“神農谷那邊兒有消息嗎?”
“沒有。”敖丙辦完差事重新坐回姜伋榻邊,姜伋凝住眸色慢慢躺下了身子。敖丙取來枕頭把姜伋雙足墊高,閻羅王掀簾進來依照俞跗先前教授的手法為姜伋按足,“公子,西海龍王之事您打算如何處置?”
先前泰山府君召冥官複審姜伋構陷西海龍王一案,姜伋辯稱自己身為冥官之首可修改生死簿内容,既如此,便不會在陽卷上留下痕迹。冥律規定有疑從無,即當案件有疑點存在時便不能判決被告有罪。在沒有新的證據呈堂之前,被告可以不被羁押,隻消向主審官報備行蹤即可,泰山府君能把姜伋從未央館接回安置在君翊殿内養病正是依從了此理。但是不行羁押不代表清白得證,西海龍王潑出來的這盆髒水一日不清洗幹淨姜伋的地位就一日岌岌可危。當然,閻羅王沒有忘記上次姜淑祥給姜伋診完脈後曾特意經過自己身前時語不傳六耳地告誡自己不可魯莽行事壞了姜伋的節奏,可閻羅王還是覺得自己應該适時跟姜伋提上一嘴。隻是他這話問得不甚對味兒,令姜伋不禁聯想起了過去那樁方正誣告案,“閻羅王是替誰問的這話?”
“屬下不曾。”閻羅王見姜伋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忙撤手膝行至姜伋旁邊解釋,“君翊殿自封閉至今,屬下嚴守規條與外隔絕,今日問起此事純粹是為公子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