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地為牢的故事我也曾聽聞，是先王在情勢緊急之下不得不為的權宜之舉。案中犯人證據确鑿，而姜伋，召康君手上可有他犯案的确切證據？”

姬奭無言不自覺地低了低頭，姜子牙微眯起眼睛胸脯迅速一個起伏，“我就知道你沒有！”他轉過身去重重一歎，唬得姬奭心弦嗡地一顫。姜子牙平複下心緒轉過身來，嚴肅的目光筆直穿透姬奭眼簾直達眼底，“姬奭，你知道你在丞相府畫地為牢拘禁姜伋會有什麼後果嗎？如果姜伋有罪倒還罷了，若事後證明其無辜，今日之事就會在百姓的心中投下一個疑影。人活一世，免不了糾纏、争執、生怨，百姓遇到委屈，遇到為難，總會下意識地求助于官。你以為這是為什麼？你隻道先王畫地為牢是善舉，你有否想過真正鎖住犯人的是什麼？不是官威，不是先王德行，是律法！在百姓眼中，官，王，所代表都是律法！對先王，我曾谏言，對天子，我也曾教導過，治國不能完全靠人，因為人無常性，治國當靠法，因為法是明文，天下皆從，可規範黎庶，可懲惡揚善。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法于百姓之重由此可見。今日你無憑無據要畫地為牢拘禁姜伋，姜伋是武安君是國戚，又是在丞相府發生，這事勢必會傳揚出去。畫地為牢，天子行之，是善舉，是權宜，你為臣子，如此行事，在百姓看來卻是偏私，是畏懼權勢，畢竟畫地為牢即代表有憑有據，既有憑有據，為何不發明文收押？既不收押，便代表證據不足，既然無法認定姜伋有罪，那畫地為牢什麼意思？事不關己，此案就是市井談資，一旦惹上官非，有此案為例，百姓就會聯想，如姜伋這般都免不了被構陷，被冤枉，何況自己無權無勢呢？于是他們心生畏懼，選擇退讓，明着是不想招惹麻煩，實則是對律法失去信心。百姓遇事先忍氣吞聲，時間久了，忍就成了怨，慢慢地，這份怨中就生出了恨。百姓恨官，恨王，恨國，認為公道不在于法，不在于王，隻在于自己的拳頭，為了維護自己的公道，他們決定揭竿而起，由此秩序崩塌，天下大亂。也許你認為我是在危言聳聽，但我身為丞相必須要提醒你，如今天下未定，你所見的不過是西岐一方土地，未來大周一統天子正位，你手中的權力會影響到更多的人，你要處理的是非也會更多，你的一個判決不知會牽連多少人命，所以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你絕對不可以輕易斷定一個人有罪，尤其是涉及人命的大案要案，這是因為無論貴如天子還是賤若蝼蟻，憑誰這輩子都隻能活一次，殺人容易，但是你沒辦法讓一個人起死回生。人命之重，人心之恨，非你所能承擔，清楚了嗎？”

姬奭額上已是冷汗涔涔，内心震撼無以複加。姜子牙眼角欣慰地略略點頭，“看來召康君是聽懂了，你在我府上也耽擱許久了，這便帶着你的人回去吧，至于姜伋，你放心，他跑不了！”

“喏。謝丞相教誨，姬奭告退。”姬奭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姜子牙微微俯身還了一禮。廳外士兵全數撤走随姬奭離開，姜子牙不經意回眸看到姜伋站在簾内立時蹙眉過去斥道，“你怎麼跑來了？趕緊回去躺着，你還發着燒呢。”

“爹爹，背背。”姜伋突然奶聲奶氣地跟姜子牙撒起嬌來，引得姜子牙眉角直抽起來，“你給我好好說話。”

“爹，你背我回去。”姜伋雖換了語句但還是捏了一副孩童的音調，姜子牙認命般地彎下腰來背起姜伋往裡面走，嘴上依然不忘訓道，“爹知道你當初為了學鬼話而習過僞音，能模仿男女老少的聲音語調，但你跟人平常相處時還是該遵照日常的規則和你的年紀，否則别人會覺你很奇怪，知道嗎？”

“知道了。”姜伋用回自己本來的聲音整個人都趴在姜子牙的後背上，也許是病程太長的緣故，姜伋的身子很輕，輕到姜子牙恍惚覺得在他背上的不是已經兒女雙全的姜伋，而是那個小小軟軟隻知道在他懷裡蹭來蹭去找奶吃的粉嫩嬰孩。小心翼翼地把姜伋放回榻上，姜子牙低頭凝睇着姜伋病容眼窩不禁濕潤起來。身後馬招娣正着急地詢問不停翻查醫書同樣一臉焦灼的俞跗和孔宣，“我說俞先生孔谷主啊，果果這回很聽話啊，你們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可是怎麼就是不見好呢？反複高燒不說，這兩日咳嗽也越發厲害了，時不時還頭疼忘事兒，你們這藥方子前前後後都換了好幾張也沒見有什麼效果，這到底怎麼回事？你們兩個今日給我給準話，果果這病還要多久才好？”

“姜夫人。”俞跗皺眉喚了馬招娣一聲，放下書卷站起身來，“我是治病的不是算命的，給不了您準話。我也希望公子能盡早康複，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就算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可隻要加了火，總能有哪怕隻一點點的融化迹象吧？可是果果，你數數你和孔小鳥都灌了他多少碗藥了？莫說見好，病情反而加重了。這又是什麼道理啊？”

“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所以才和孔谷主晝夜不歇的研究談論啊！這說來也怪，這藥明明是對症的，怎麼就沒效果呢？”

“那就隻可能是藥有問題。”姜淑祥身披昆侖山的潔白嚴霜進得門來，姜子牙頗感意外地疑惑相問，“你不是去昆侖山探望我外孫女了嗎？怎麼沒多待幾天今日就回來了？”

“是我叫她回來的，因為我和俞跗委實有些招架不住了。”孔宣向姜子牙解釋了一句，姜淑祥肅着神色來到火盆旁邊把手烤熱，“姬發本來是要跟我一塊兒來的，因為聽說姬奭帶兵造訪丞相府的事，所以他回西伯侯府了。”姜淑祥沒再廢話，緩好身子後便立刻上前給姜伋診脈。姜伋半躺在榻上乖巧地回答着姜淑祥的問話，雖然他每說一句就免不了咳嗽一陣。孔宣将這幾日為姜伋下的藥方給姜淑祥，姜淑祥仔細審視一番後對孔宣說道，“師尊，依您和俞先生的醫道應該診得出來，果果咳嗽為表，因在心髒。”她挑出一張藥方，指着上面的一味菊黃說道，“菊黃能止胃血，但配上蛇絲子會損傷心髒，表現出來的就是咳嗽加劇。”說着她又拿起另一張藥方，“這張藥方用了一枝花，一枝花配上蛇絲子會導緻頭痛和記憶模糊。”

“這麼說的話……”孔宣揀起另幾張藥方一一排開說道，“紅丹蕊、绛珠草、白沙根、紫茱萸、七蟲葉、血重樓、鬼手指、落霞傘、一隻蝦、三腳姜、四瓣梅，這些藥材，都不能與蛇絲子同用，否則會導緻頭暈、發熱、昏迷、五髒衰竭，而目前姜公子身上多出現的症狀，幾乎都對得上。可是淑祥，無論配藥、煎藥，我跟俞先生都是親自盯着的，藥渣我們也是反複查驗，沒有發現蛇絲子啊。”

“蛇絲子除了入藥，還可以入馔，嶺城宛家的櫻桃果就是用蛇絲子來調色調味的。蛇絲子味甜，能止嘔，采摘之後洗淨生吃，可以緩解病人口中的苦味兒，對有些貪吃的人來說，亦是一款很好的零嘴。”姜淑祥意味深長地看向姜伋，稍後又有七八道目光從四周而來，幾乎在同一時間全數聚集到了姜伋的身上，姜伋直覺得有一瞬間有幾十根銀針向他刺來，紮得他的臉皮生疼生疼。

注：本文中所涉及的所有藥材、藥理，都是小楊杜撰，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