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書房内,姜子牙無力扶額,堆在眼角的怒意慢開化成一抹憂慮亘在了眉間。他張開手臂引姬發落座自己方随之坐下,仆從噤聲進來奉茶又降悄然有序退了出去。屋外天空陰翳散去投下清輝,就連姬發的側顔也分得了一束半縷。他看着姜子牙,一雙眸子清亮如水,柔和唇角淺淺笑開,“嶽父無需過分擔憂,我瞧内弟心中有數。”
姜伋自掌虎贲以來,忠于天子,勤勞王事,嚴肅軍紀,清除奸細,安頓内外,分明土氓,先前西伯侯府鬧刺客,姜伋便是在五天之内就查清楚了所有事情,包括刺客身份,同黨名姓,府中内應,幕後指使……來龍去脈清楚明白,姬發心裡十分滿意。想到這裡,姬發心頭不禁劃過一絲愧疚。因他手頭另有大事,這件案子便被他暫時擱置在一邊,也是姜淑祥慈悲,想着給那個内應一個自首的機會,他也好順坡下來從輕發落,這也算是顧全了太姒的顔面,倒是難為了散宜生,明明連刺客的祖宗十八代都能張口就來了,卻還得成天裝出一副焦躁不安恐負天恩的惶恐樣子跑去牢獄審問刺客,着實辛苦。“嶽父,散大夫是否該好生犒勞一番?”
“該賞,但不能張揚。”姜子牙思緒瞬間百轉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姬發斟酌片刻點頭贊同,撂下此事又說起另一個話頭,“剛才不小心聽見嶽父訓斥内弟,語中提及今日行刺實在内弟屋外?那刺客的目标是内弟嗎?”
“是馬昆和柳息風。”姜子牙蹙起眉尖,心中隐隐有種感覺,這倆孩子必然是瞞着他做了什麼事情,可他倆住進丞相府的這段日子,柳息風專心養傷甚少踏出房門,馬昆則是日夜侍奉在姜伋榻前寸步不離,而姜伋不在府裡的時候也沒見他出去過。姬發從袖中取出一本書簡遞給姜子牙。大周已對鷹川進行了經濟封鎖,随着韋護和聞仲相繼抵達雁城,大周對鷹川的軍事打擊也在逐步展開。這本書簡是韋護加急傳回的關于鷹川的最新情況,說有一位名為竹心的江湖人,寫了一篇名叫《三問鷹川主》的文章,内容詳細揭露了鞠盡忠之死,措辭犀利,字裡行間極盡憤慨,攪得鷹川輿論沸騰情勢動蕩。韋護上奏此事本意是要姬發準許他趁勢離間進一步瓦解鷹川,而姬發卻從中看到了别的東西,一種韋護之流看不出來,姜子牙和聞仲卻能一眼就能看到的東西。他将書簡交回給姬發,迎上姬發帶有探詢意味的目光坦然說道,“臣以為韋将軍建議可行,天子不妨允許韋将軍相機而行。至于那位竹心,江湖中人,天子既有意施恩,那請叫柳息風過來問問如何?”
“柳劍士客居嶽父府上,今日又受了驚吓,論情論理都改是我去探望他才是。”姬發說着站起身來,姜子牙勾勾嘴角陪着姬發同往。路上姜子牙耳廓倏然一動眼風猛地鋒利,瞬間擺開架勢張臂護住姬發。夜靜風高時樹枝一搖晃的确容易被誤會為人在走動,姜子牙松下心神與姬發相視一笑,兩人轉身繼續向前走。身後一座假山之内,一個黑衣人閃身出來悄然跟上,待姜子牙和姬發被柳息風恭恭敬敬迎進屋内又一個飛檐走壁伏上屋頂。約莫半個時辰,姜子牙和姬發與柳息風走出房門互相作别。黑衣人往後一挪将自己藏進茫茫黑夜之中,躲了半晌方落下屋檐靜悄悄地疾步離開。推門進入馬昆的房間反手關緊房門,轉身一瞬黑漆漆地房間霎時明亮起來。姜子牙站在房中眼神嚴肅地朝這邊看了過來,黑衣人驚懼過後扯下面巾跪倒了姜子牙的身前。姜子牙略略彎下腰身低頭刻意低聲斥責,聲音明顯打着顫,“馬昆!你竟敢跟蹤天子!你是遇着什麼事兒了,不僅自己往死路上竄,還要把整個馬家一并帶走?!”
馬昆仰頭,一字一句有力問道,“敢問姑父,您陪天子探望柳息風,可是為了竹心?”
姜子牙皺進雙眉緩緩直腰凝睇馬昆,一臉的意料之外又覺情理之中,“你,便是竹心。”
“是,也不是。所謂竹心,不過一個代号,所有潛伏鷹川的有志之士,都是竹心。”馬昆眼中蘊着視死如歸的堅定。他聲音不大,然每一個字落入姜子牙的耳中都重若千金。他語調并不激昂,但每一次的起伏停頓轉折都能在姜子牙的心裡掀起一重巨浪。姜子牙頓時明白了馬昆為何要冒死跟蹤天子,他之前還納悶兒,馬昆寫的話本裡雖然常有揭瓦偷窺的情節,但又怎會不知這瓦片下面是泥背,泥背下面有望闆,望闆底下還有椽子和檩條?他其實什麼都看不到聽不着,這麼做不過想求自己出手罷了,“你起來吧,姑父心裡有數了。”
“多謝姑父。”馬昆俯身叩首卻不起身,姜子牙觀他伏地身子微微顫抖,又身感似有冷風從肉眼看不見地地方絲絲沁來,心下一忖立刻怒目叱道,“混賬!無論你有千般苦衷萬種無奈,你此舉都是大逆不道罪該萬死!姑父罰你跪省一夜,你給我好生思過!”
姜子牙撂下責罰拂袖而去,馬昆直起上身端正跪好。周身冷氣漸次散去消盡,姜子牙前腳邁入姜伋房間後腳姜伋便在他身後現身垂首。姜子牙整張臉沉在幽暗的夜色之中,“其實我們也沒資格責罰阿昆什麼。”
姜伋知道姜子牙指的是他為了自己出手算計姬昌那一回,忙跪下身子愧疚說道,“是伋兒不孝,叫爹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