齡官用了藥漸覺好些,隻是看着就要吃完,賈薔又去求鳳姐。
鳳姐也隻尋出約二兩來,道:“就剩這麼些了,你先拿去吃,若還不夠時,隻能去找太太。”
又吃了兩個月,齡官果然硬朗許多。賈薔見人參又快用完,就想着好歹再得二兩,吃到二月就有望痊愈了。
他知道寶玉是個愛包攬閑事的,就先過怡紅院來,求他幫忙去讨要。
閑言少叙,且說寶玉二人到了王夫人上房,賈薔搶上去恭恭敬敬請安,道:“太太新禧納福”。
王夫人讓他坐,他才斜簽着在下手坐下,玉钏端上茶來,賈薔躬身接了。
王夫人就與他叙些家常,又問:“這會子來,可有什麼事?”
賈薔笑道:“也沒什麼事,一來給太太和寶叔拜年,再者求個恩典。”王夫人便問緣故。
賈薔跪下道:“孫兒求太太賜些子人參去救人。”
寶玉先佯問:“不知誰病了?”
賈薔歎氣道:“是我屋裡一個大丫頭,從小兒伺候的。她自去歲就開始咳血,前兒請大夫診視,說若是能熬過今冬,就可指望好了。
我想着終究是條性命,且有從小的情分,不忍不管她。就天天按方抓藥吃,别的倒罷,隻是一天要一錢人參。
以往都是去藥鋪買,但她這幾日又病狠了,大夫說次的不管用,要上等參才有效力。
小厮們走了好幾家鋪子,不是以次充好就是以假亂真,竟買不到半根好的。珍大爺賞過兩次,現在也快吃沒了。
隻得厚顔前來,求太太賜二兩好參,孫兒必不忘太太大恩。”
王夫人撚着數珠兒,道:“既然從小兒伺候,必是長輩賞的人,你這孩子倒是知好歹。”
寶玉搶着道:“正是。太太佛心向善,不如成全哥兒罷。”
王夫人笑着點點頭,正要說話,忽聽人回:“寶姑娘來了。”
王夫人便道:“我已知道了,你且去罷,下晌再來。”說話間寶钗已走了進來。
賈薔無法,隻得打個千兒道:“請薛姑姑安。”然後告辭出去。
寶钗見禮畢,問道:“才剛聽姑媽說什麼人參,誰要人參?”王夫人就把賈薔的話告訴一番。
寶钗笑道:“提起薔哥兒,前兒我恍惚聽說他有個丫頭病了,哥兒正到處求醫問藥。”
王夫人念佛道:“可不是為這個?那孩子倒是戀舊。”
寶钗低頭回想半日,道:“姑媽可知這丫頭是誰?就是以前梨香院學戲的一個女孩子,叫什麼齡官。夏天才放出去的,不知怎麼就做了薔哥兒屋裡人。”
王夫一愣,道:“七月裡鳳哥兒跟我提過,說有個學戲的女孩子病重,已賞過銀子移出去了,看來就是此人。"
說罷細思一回,問:"這齡官可是前年你做生日唱堂會,扮上活像林丫頭的那個?”
寶玉寶钗都道:“那是外頭請的班子,太太記錯了。”
王夫人又想了想,怒道:“所以說唱戲的丫頭都是狐狸,單瞧這齡官,病得要死要活還把薔哥兒迷成那樣。
為她求點子人參,大家公子的體面都不要了,還來這裡撒謊。我若救了這樣妖精,豈不反助她害人?”
寶钗擺手道:“我也是閑聽來的,并不十分真切,姨媽還是再問問得好。
齡官倒沒什麼,就怕真是長輩賞給哥兒的大丫頭,因為我一句話沒了命,豈不冤枉!”
王夫人素知寶钗不愛論人長短,她既說了可見不假,因道:“不用問,必是這樣的。幾兩參不值什麼,但我這輩子最恨引誘爺們兒的妖精,斷斷不能給她!好孩子,幸而你告訴我,不然白糟蹋好東西了。”
寶玉聽見這話就不舒坦,勸道:“太太最是惜老憐貧的,劉姥姥那樣村婦也肯看顧她。那齡官不過十五六歲,倘若沒了豈不可惜?太太隻當可憐她,賞她點子就完了。”
寶钗正色道:“寶兄弟,你這話差了。誰屋裡的丫頭也沒有一病吃幾個月人參的理兒,何況還不是個正經服侍的。
優伶之流不善針黹不學規矩,又演了那些戲文,性情早已移了的,怎麼能和從小使喚的丫鬟比呢。”
寶玉又道:“太太隻瞧薔哥兒臉上罷,他時常也孝敬。”
王夫人知他又犯了呆意,隻當聽不見。
寶钗忙笑道:“薔哥兒孝敬太太是該當的,不可因此壞了規矩。再者哥兒四下都求到了——就算不求也沒錯,何況他還這樣,已是盡心了。
寶兄弟,你雖小薔哥兒四五歲,卻是長輩叔叔呢,不可和他一樣糊塗。以後在外面也别這樣說,仔細人笑話。”一番話說得王夫人暗暗點頭。
寶玉聽了,心中登時火燒一般,若在平時早駁了回去。但此刻怎麼講得出來?隻好别過臉兒不理寶钗。又勉強坐會子便起身告退,一出門就長吐口濁氣。
卻說賈薔無心家去,在賈蓉處胡亂吃口飯,估摸着時辰又過這邊來。
問安畢才要說話,王夫人先道:“才剛找了兩包出來,一包隻有些根須子;另一包倒是好的,但已有年份,藥效怕是沒了,也不中用。哥兒還是再去外面淘換淘換,若要那須子或者陳年的就拿去。”
賈薔聽了這話,就如盆冰水當頭澆下,愣怔半響方勉強笑道:“如此是她沒福,倒勞煩太太和姐姐們半日。”說着不顧阻攔,磕頭稱謝而去,王夫人倒歎了半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