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煙合掌作禮,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道:“也是天理昭然,報應不爽——媽進來時可見過薛姨媽?沒說起這事罷?”
蔣氏笑道:“我又不傻,上回你說那話,我就用心留意着。隻是委屈姑爺,不能光明正道地謝他。”
岫煙笑道:“那功勞就先記着,到時一起謝可好?”
蔣氏刮她臉道:“越發不嫌羞了。說起來,你姑媽在府裡一向不得意兒,她素日拘着你二叔,不許他以賈家名頭行事,就是怕生出麻煩,惹大老爺不喜。”
岫煙道:“媽太想多了,三姑姑是姑媽妹子,出了這樣大事,姑媽豈有不幫之理?再者并未打着大老爺旗号逞兇作惡,畢不會惹他生氣。”
蔣氏想想,也點頭稱是,又說了好一會私房話兒,方告辭出園而去。
隻說寶钗被寶玉搶白一頓,數日郁郁難解。晚間洗漱完,散了頭發在燈下看書,卻怎麼也看不進。
正要熄燈就寝,隻見莺兒進來,悄道:“姑娘,我猜到那回看到的是誰了。”
寶钗怔了怔,方明白過來她說的什麼,忙道:“是誰?”
莺兒也不說話,隻朝桌上那碟藕粉桂花糕一指,寶钗道:“藕…藕官?”
莺兒點頭,道:“小生隻有三人,寶官出去了,文官在老太太屋裡,那天我借故去找她,看了不像。
清明那天,我們不是在潇湘館玩麼?我瞧藕官側影身段,都像其中一個人。也打聽得,寶官比她們都高許多,必然不是她。”
寶钗度量道:“一個是藕官,另一個是誰呢?你好像說過,是個生面孔?”
莺兒忙道:“十二個女孩子中,有幾個一直在班裡唱,我是認識的。還有些替來換去地,分不清誰是誰。”
寶钗道:“這事原不與我們相幹,看見了隻當不見。隻是撿了那東西來,終究是個禍害。”
莺兒咬唇道:“姑娘,都是我鬼迷心竅,見她們拉拉扯扯掉落這個,不說轉身走開,還要拾起來看。
什麼也沒看清,碧痕麝月一幹人就來了,隻好先塞在袖内…誰知後頭竟混忘了,直到回來才發現…
現在怎麼處是好?園裡千隻眼睛萬張嘴,燒了剪了扔了都不妥當,萬一叫人瞧出端倪,豈不是我連累姑娘?”說着雙膝跪下,涕淚齊流。
寶钗道:“你也瞧出來了,現今我們是一天難捱過一天。這個東西既到了這裡,定不得還能為我所用呢。你先下去,慢慢再查訪。”
莺兒領命去後,寶钗熄了燈,隻留一盞照亮,來在床前,附身在腳柱上一掰,從暗隔中取出一個荷包。随後上床放下帳子,就着燈細細端詳。
那荷包不過手掌大小,一面繡着魚戲荷塘。寶钗一寸寸看去,隻覺手法粗糙幼稚。無論荷葉荷花,還是蓮子新藕,異或蜻蜓遊魚,都廖廖數針算個意思,更遑論配色針法。
再次從上到下,看到花下蓮藕時,心中豁然,這藕,不正是指藕官麼?
由此推彼,另一人名姓必也隐藏其中。可翻來覆去細瞧半日,終猜不透這啞迷,隻得丢開手先看反面。
這面就隻繡了兩個人,白花花四肢纏繞,發髻高聳,面目模糊。寶钗隻看了一眼,就火燒手般丢了開去,心中狂跳。平息片刻,方拾起荷包重新藏好,吹燈卧下。
才剛怎麼也睡不着,這會子一挨枕頭,便倦意上湧,頃刻進入黑甜鄉。
不知過了多久,朦胧中似聽見什麼聲音,又像說話,又像歎息,又像哭泣,又像吟俄。
正分辨間,忽覺腳心發癢,似有貓兒輕輕舔舐,漸漸地從小腿往上,全身都癢将起來。
奇而又奇地是,這癢竟叫人十分舒适,直至退卻時,心中還戀戀不舍。
不一會,頭頂上發起熱來,一厘厘往下,一直熱到心窩。寶钗再忍耐不住,猛地掀被坐起,喘作一團。
莺兒在外間聽見動靜,執燈進屋一照,唬地面色發白,搶上來替寶钗撫胸順氣。
寶钗一邊咳嗽,一邊伸手死命指向牆角。莺兒忙過去開了櫃子,取出一丸丸藥。來不及黃柏煎湯,隻就着白水服下。
少停,寶钗臉上漸漸複了顔色,動一動手腳,也有了力氣。莺兒再不敢讓她獨睡,便挪到裡頭床上,兩人同卧到天明。
次日,寶钗自覺身體健旺更盛平常,因對莺兒道:“這冷香丸存地越久,效力越好似的。昨兒氣喘得那樣兒,一丸下去就平複了。”
莺兒道:“剩的也不多了,幾時還要配些才好。”
說着用了早飯,漱過口,寶钗便來看望寶玉,對他道:“前兒說等哥哥好了,請你吃酒,就定在後日罷。”
寶玉見她薄施粉黛,笑語晏晏,不由也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姐姐裝扮起來,竟比平日更好。隻是眼圈有些紅腫,要擦點子粉才好。”
寶钗笑道:“昨兒睡得晚了些,無礙的。後兒可别忘了——放心,不收你的禮。”說畢,告辭往王夫人上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