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風帶着一絲涼意,天空陰沉,飄起了雨絲,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線香的味道,庭院中藍紫色相間的紫陽花層層疊疊,向長滿青苔的石闆路蔓延。
藤原家門前,懷抱着白色菊花,身着黑衣,撐着黑傘,前來吊唁的人群絡繹不絕,世家的葬禮從來不會是一個單純的葬禮,同時也會是一場社交儀式。
還來不及從悲痛中恢複的迹部夫婦,已勉力擦幹淚水,在管家的幫助下,前去招待吊唁的來賓,沒有人還顧得上那個痛失外祖父母的孩子。
幸村精市在儀式結束後一直沒看到迹部景吾,不禁有些擔心,便和父母說了一聲,沿着來時的回廊去尋找他。
“景吾。”
迹部景吾一個人獨自蜷縮在靈堂的角落,頭埋于雙膝之間,緊緊抱住自己,左手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指甲邊緣泛白,似乎已劃出了幾道血痕。
但他似乎完全感覺不到疼痛,肩膀微微顫抖着,好像努力試圖将自己隐藏起來,就可以躲開這個讓人悲傷的世間。
果然在這裡。
幸村精市歎了口氣,輕輕地走到他的身旁,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能在他的旁邊蹲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手輕輕撥開他陷入掌心的手指,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輕輕覆上那傷痕累累的掌心,溢出傷口的鮮血漸漸将紙巾染紅。
這裡已經遠離前廳賓客的喧嚣,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裡,隻剩下香燭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哔啵聲,木魚的輕響和僧侶的吟誦。
幸村精市蹲了一會兒,覺得有些腳酸,便也挨着迹部景吾坐下,繼續抱膝默默地陪着他。
靈堂中間擺着藤原爺爺奶奶的肖像,還是那副他熟悉的,慈愛地望着他和迹部景吾的模樣,這讓先前已經哭過的幸村精市又忍不住默默掉起眼淚來。
不知過了多久,迹部景吾好像終于克制住了崩潰的情緒,找回了自己的嗓音。
“我其實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重生,我并沒有什麼需要彌補的遺憾。後來我想,是不是因為我目睹過的兩次生命的消逝,外祖父母,還有你。”
幸村精市沒有接話,他知道,迹部景吾隻是想要一個傾聽者,一個能夠理解他話語的傾聽者。
“前世我在國中之前沒怎麼回日本,大概也就一年一次的頻率,其實對外祖父母并沒有太多印象,我隻是曾經聽父母提起,外祖父母去世的時候有喊我的名字,所以這一世,我本隻想多陪陪他們,了卻這段遺憾。”
迹部景吾想起了前世的淡漠,又想起了今生藤原祖父和藤原祖母微笑着牽着他手的模樣,複又落下淚來。
“但我忘了,人一旦産生了感情,就會變得貪婪。再後來我想留下他們,我想改變奶奶突然病逝的命運,明明我已經督促他們及時體檢了,可為什麼最後奶奶還是會變成這樣無法救治的突發急症
什麼信息素崩潰症,不是說隻有萬分之一的概率嗎,為什麼,為什麼會降臨在奶奶的身上,這讓我隻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再次離開我,什麼都做不了,而爺爺也一如既往地選擇随奶奶一起離開,又剩下我一個人。”
“如果說……重生隻是意味着看着自己熟悉的人再一次離開自己,那讓我重生的意義在哪裡,看着我自作聰明,好讓我再受一次折磨嗎?”
迹部景吾的聲音已經逐漸變得嘶啞,他猛地擡起頭,布滿血絲的深藍色的瞳眸裡充滿了絕望。
随即他又用手捂住臉,不想讓精市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一面,但淚水還是從指縫間不斷流下,落在先前的紙巾上,将鮮血在白色上團團暈開,如同一隻隻斑駁的破碎的蝴蝶。
不,不該是這樣的,他那樣的家世怎麼能夠養出他這樣重感情的人。
這樣,可是最容易受傷的啊。
“景吾。”
幸村精市看着如此痛苦到崩潰的迹部景吾,隻覺得自己的心也不自覺地揪成一團。
但此時此刻,再多的寬慰的言語也隻會顯得無力而蒼白,幸村精市不知道怎麼樣才能減輕迹部景吾的痛苦,隻能輕輕環住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擁抱。
“你離開的那天也是這樣下着雨……”
迹部景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面向幸村精市,眼神卻依舊空洞而渙散。
他記得他前去參加了精市的葬禮……漫天的大雨……墓碑……淋濕的玫瑰與鸢尾花束……
支離破碎的畫面在他腦海裡穿梭閃爍,卻一點也看不清晰。
後來呢?為什麼後來的事,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迹部景吾痛苦地抱住了頭,喉間溢出如受傷幼獸一般的嘶吼。
幸村精市的心一顫,更加用力抱緊了迹部景吾,抵着對方的額頭,聲音也逐漸顫抖。
“夠了,景吾……”
“滴答”
這溫熱的,滴落在手上的,是什麼?
迹部景吾感受到自己因過度悲傷而遲鈍的思維齒輪,終于緩緩轉了起來。
他的瞳孔猛地一顫,逐漸聚焦到面前的那張精緻的面孔上。
沁紅的眼眶,漂亮的鸢紫色眼眸裡水霧彌漫,隻一眨眼間,像是再無法控制一樣,一顆淚水滾過纖長的睫毛,沿着臉頰滑落,滴落在他的手上,随後又是一顆,像斷了線的珍珠。
似乎是不想讓他看見一樣,一隻手輕輕捂上了他的眼睛。
據他了解,除了前世在手術醒來後得知立海大關東決賽失利那次,幸村精市應該再沒有這樣哭泣過,更何況對方在外人面前一向是溫柔而疏離的,最多隻是淡淡憂傷的模樣,一眨眼就能輕易隐藏。
阿市,不要哭。
他想這樣說,但是因過度悲傷而沙啞的嗓子卻像填實的鈴铛,發不出一絲聲響。
他想擡起手擦去幸村精市臉上的淚珠,但手卻像僵硬腐爛的木頭一樣,擡不起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