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疣猩火蟲肆虐之下,幾乎沒有安甯。
從起初因猩火蟲引起的畏懼與恐慌,到最後發現也不至于死,但活也活不下去。
輿論在一天之内迅速發酵,人們急需要将此災禍歸咎于某一個具體的事物,人也好,魔也好。
恰在這時,鐘明昧這個在山洞前操縱“惡聲”擾亂公民心智、還破壞了屏障的冤種撞到了槍口上,成了衆矢之的。
今晚人們的情緒異常躁動,無差别攻擊所有人,原本的計劃被打亂,使用念力的條件變得很苛刻。
鐘明昧是個硬骨頭,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麼話都不想說,再怎麼好聲好氣,都是那個死樣。
終于,審問員的耐心被消耗完了。
兩個暴脾氣像小孩一樣吵起了架,要不是有人攔着,可能會當場打起來。
鐘明昧總是高傲地擡着他那高貴的腦袋,眼神壓得非常輕蔑:“省點力氣吧。”
審問員重複之前的問題:“私自破壞屏障,你是想禍害所有人嗎?”
鐘明昧沒什麼力氣地說着:“小爺我若是真想禍害你們,犯得着等到現在?”
審問員皺眉:“你什麼意思?”
鐘明昧嗤笑道:“還能是什麼意思,難道連人話也聽不懂嗎?你該不會不是人吧?”
鐘明昧隻是随口一嘲諷,沒想到對面不緊沉默了,臉色還變得極其詭異,跟他爹被妖魔鬼怪附身了一樣!
吓死個人。
跟人說話還能解解悶,要是對面真不是人類,那他跟妖魔鬼怪還解什麼悶,他直接被悶死了都!
不過好在審問員很快恢複了正常,不耐地歎息:“想說什麼就直說。”
鐘明昧起了一身冷汗,特别想呼叫漆夜彩,但是這裡除了眼前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就沒有其他人了。
鐘明昧隻能維持着,若無其事地笑:“我呢,根本不在乎衆生死活,當然,倒也沒想過害死他們,沒必要,但我想做什麼,你們也攔不住我,不論什麼理由。”
“行,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别怪我把你關起來了。”審問員用公事公辦的口吻說,“所有試圖破壞屏障的都是這個下場。”
那可太好了,趕緊滾吧!吓死人了!
鐘明昧暗暗松了口氣,無所謂地擺擺手:“行啊,被關起來總比在外頭清淨,一群人叽叽喳喳沒完沒了。”
審問員沒再多停留,幹脆利落地走了。
鐘明昧長長舒了口氣,向後靠去,後仰着頭,尋思着該怎麼離開這個鬼地方。
然而,他這雙耳朵,在該靈敏的時候不靈敏,不該靈敏的時候,什麼都聽見了。
他聽見那個審問員在外邊,用非常冰冷機械的聲音,不知道跟誰說話,跟被控制的傀儡向主人彙報工作一樣。
“……僞裝人類,失敗……”
鐘明昧差點原地升天。
這他爹的比鬼還可怕!
本來以為來到了一個目前比較安全的地方,沒想到是掉入了更可怕的牢籠!
狹隘的房間越呆越崩潰。
鐘明昧現在感覺到處都是鬼!
不,假人比鬼還可怕!
他以後絕對不跟傀儡師做朋友!
這種跟真人完全一樣的,一點也沒有他們鐘家的機關人可愛!假人就不能太像人!太像了就成鬼了!
鐘明昧盯着挂在牆上的鐘,下意識掏出自己的本命鐘,驚奇地發現,時間對不上!
他們鐘家的鐘是全世界最精确的,不可能出錯,所以一定是這個鐘有問題!
算了,他關心這種問題幹嘛,這種鬼地方,還關心時間對不對?
鐘明昧感覺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倒黴的小孩了!嗚嗚嗚他才十七歲!他不想死!
等等,他才十七歲?
他明明記得……他剛跟漆夜彩來到這裡的時候就是十七歲,那個時候夜慕燼還是個小孩,怎麼過去了這麼多年,夜慕燼都長大了,他還是十七歲?不對啊。
可是他明明白白記得清清楚楚。
他絕對未滿十八歲。
因為漆夜彩那個女人,還沒有給他辦十八歲生辰宴,她惦記他滿十八歲很久了。
從兩人認識到現在,漆夜彩時不時念叨,等他到了十八歲,她就不管他死活了。
他過去巴不得,雖然現在莫名其妙不是很期待了,但漆夜彩不可能忘記!
鐘明昧又立刻扯下脖子上的本命懷表,上面的時間居然暫停了!
不是回歸原點代表死亡的暫停,而是中途停止,代表他的本體陷入沉寂。
死了,但沒完全死。
莫大的恐慌感籠罩着鐘明昧。
他第一次對自己從小到大無比堅信的鐘家時鐘産生了懷疑。
究竟哪個時間是對的,哪個時間是錯的?為什麼他的時間觀念越來越模糊?為什麼他這些年的記憶短暫如昙花一現?
到底什麼才是真的?
他想起曾經上過的一堂機關術課,那堂課講的是造機關人,老師特地講解了機關假人和其他假人的區别。
當一個假人,從頭到尾,從裡到外,就連生理上,都與真人無意。
那麼這種假人屬于,接近于真人,類似于走屍,像保持好遺容遺表的屍體。
他們的本命鐘,是“假死”狀态。
……所以,他也是假的嗎?
*
得知鐘明昧被帶走了,漆夜彩立刻僞裝成了審問員,勢必把人帶回來。
這邊的審問員似乎是剛審訊完,漆夜彩進來後,隻看見少年頹廢地躺着。
鐘明昧閉了會眼,又睜開,見審問員還在那裡沒有離開,沉默了一瞬,皺着眉:“又想做什麼?”
漆夜彩暗道,這臭小子眼瞎,居然沒認出她來。
鐘明昧不耐煩道:“你到底想幹嘛?”
“沒關系,”漆夜彩也不惱,“我有的是辦法讓你說出真相。”
“……”
鐘明昧沉默地盯了她半晌:“我也說沒關系,你信嗎?”
“信,但你一定知道什麼。”
鐘明昧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麼了。”
漆夜彩不否認:“不然我也不會問你。”
鐘明昧一時無語,歎了口氣,擡起指尖,懶懶戳了下自己的腦門,無所謂道:“懶得說,自己看吧。”
他這是在讓她“搜神”。
這無異于把自己全盤托出,一般人非常忌諱這樣的做法,除非是真無所謂,或者死了,不想活了。
漆夜彩頗有君子氣概地說:“我不會多看别的。”
鐘明昧也不知道什麼腦回路,沒好氣道:“小爺我行得端坐得正,沒幹過見不得人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管你什麼意思!”
“……”
漆夜彩指尖凝光,點在他的眉心處,一股極其強大的吸引力迅速吸食着她的靈力。
好似一個饑餓已久的餓鬼,逮到一點糧食便可勁兒咬着吃,一點不肯松口。
漆夜彩想收手,但根本停不下來,隻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快被吸過去了。
面前那人露出異常詭異又恐怖的笑容,眼白被黑色吞噬,眼珠子變成血紅色,皮膚慢慢染上暗暗的紅黑色,像極了那山洞中滿地又髒又臭的血。
漆夜彩立刻知道了它是個什麼東西——巨型鬼蛾。
鬼蛾伸出長長的舌頭,血紅中滴着血珠子,在嘴唇邊打轉了一圈,嘴角裂開到耳根子:“人類真是好騙啊。”
漆夜彩勾了勾唇:“是嗎?”
鬼蛾一頓,随即渾身一怔,滿臉不可置信,嗓音渾厚又粗啞:“你對我做了什麼?!”
漆夜彩松了手,輕甩了甩指尖,指甲瞬間染上一層漆黑,凸出一根長而尖銳的黑刺來,一道似有若無的鋼絲,被黑刺抵着,連接着鬼蛾的眉心。
她笑道:“沒什麼,也就一點……”
中指指尖的黑刺轉了轉,荊棘纏繞了幾圈,随後猛然向後一扯,荊棘登時繃緊了,像是繩索般僵直。
黑如此夜的眼中閃過一絲白光。
“小伎倆罷了。”
鬼蛾像是一隻暗黑的大怪獸,渾身被鋼絲貫穿,破開一道道口子,像是個具有強大吸力的破洞。
“唰唰唰——”緊閉的房門窗戶紛紛被一陣極速旋風沖破開來。
“嗡嗡嗡——”
無數火蛾猛烈地沖來,仿佛身後有暴風在推進,身前有漩渦在吸着,不給一絲掙紮地餘地,紛紛湧進了熒惑身體的破洞中。
巨型鬼蛾的體内仿佛是一個無盡的空間,外邊的血猩火蛾已經寥寥無幾了,也不見得有一分一毫體積上的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