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彩本來還在想,這滅不盡的蛾子得塞哪最好。
血猩火蛾喜熱怕冷,越熱越興奮,越冷越沒勁,她就讓夜慕燼挖了個地下冰洞,想把它們冰凍住,再想辦法徹底滅絕。
沒想到大撲棱蛾子是個奇葩,風口浪尖不好好藏起來,還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她不得給它個面子,讓從它身體裡流出來的血猩火蛾回老家。
山洞爆炸後,她仔細檢查了一下現場,沒有找巨型蛾子的屍體,所以推斷它是飛走了,爆炸隻是把體内的存貨釋放出來。
沒想到這蛾子挺厲害,還會扮人!
漆夜彩迅速畫完符印,摁着鬼蛾的頭頂,本想幹脆把它碾碎,免得後患無窮。
事畢,漆夜彩檢查了一下大撲棱蛾子的屍體,它的核心已經被取走了。
看來有人先她一步。
漆夜彩看完後,對上蛾子充滿憤怒又驚恐的表情,思索片刻,彎曲兩指,把它那兩顆血腥的大眼睛挖了。
漆夜彩喜歡在獵物的身上取下點什麼當紀念品,大部門都是心髒、眼睛、耳朵。
問題來了,鐘明昧被藏到哪裡去了?
漆夜彩甩出一道追蹤令,沒用,改成追靈術,還是沒用,奇了怪了……
*
地下冷得驚奇,寒氣逼人。
鬼蛾的身體蒙上了一層冰霜,将火熱滾燙的本體逐漸凍住,體内的烈火也漸漸熄滅,流淌的岩漿趨于靜止,興奮的血猩火蛾沒了力氣,揮不動翅膀,陷入冬眠。
突然間,一把不滅的離火圍繞着鬼蛾燒了起來,冰霜融化。
鬼蛾慢慢蘇醒,痛覺也跟着蘇醒,渾身苦不堪言,不禁痛吟了一聲。
失去了眼睛,它看不見事物,但身為怪物,同類對同類異常敏感,它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
白霧散去,少年人俊美無俦,眉眼如畫,朱砂與紅唇如白紙畫上唯一的血色。
少年伸出手,握着一顆像星球一樣的球體,閃着猩紅暗光,抽搐着閃電。
“這顆心髒,想要嗎?鬼蛾熒惑。”
判斷失誤的熒惑先是驚訝,後是想起來這人,更是驚訝了:“怎麼會是你?!”
“看來是不想要咯。”
少年像把玩珠子一般,在幾根手指間來回轉悠,最後滾入了袖中。
熒惑發出嘶啞的驚吼聲:“你又想做什麼?!”
熒惑驟然間想起這個恐怖又殘忍的少年,那時候是如何把劇本按到它頭上,逼着它扮演一個醜陋的怪物,又因為它不小心碰到了那個人類女人,這個少年就中途砍掉了劇本,把它的頭給拔了。
如今想想,都心有餘悸。
“噓”修長的手指豎在唇前,少年眉眼彎彎,“小聲點,不要影響了……手抖的話……污血就流出來了哦。”
夜慕燼手握一把水晶匕首,抵在熒惑的眉心處,小心翼翼地割着那一片薄薄的、規整的肉片。
那切割的手勢極其優雅,方法是在拉奏屬于夜晚的樂曲,低沉而緩慢,如溫柔而冰涼的流水,劃破厚實的怪物的皮膚,冰冷的刀刃滾燙的血肉相碰。
姐姐碰過這個地方呢,她的指尖……在這裡……停頓了好久好久啊……
他真是羨慕極了……
真想立刻死去……
他愛極了收集與漆夜彩有關的一切,尤其是她所接觸過的、身體停留過的,他要銷毀它們,收藏它們。
這樣肮髒又污濁的一塊皮肉,因為有了漆夜彩的觸碰,也都有了一種不可觊觎隻可遠觀的神聖感。
光是碰到它,感受到姐姐停留在此的氣息,夜慕燼都有股病态的餍足感。
好像是他在觸碰姐姐一般。
那種隐蔽又陰暗的禁忌感,帶來如毒一般的快感,如電流般,頃刻間從指尖襲遍全身,讓他興奮又着迷,沉迷于其中,清醒地無法自拔。
少年異常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血色來,如仙人被邪念侵染,美貌昳麗驚人,勾魂攝魄,如病入膏肓之人,在絕望垂死之前,最後的鮮豔。
熒惑痛哭流涕。
“提醒過了哦,不許再吵了……”刀鋒一偏,從額間劃直喉嚨,少年不悅地垂着眼,手腕輕巧一轉,“真難聽。”
“弄啞算了。”
“你不能殺了滅者!”熒惑慘叫道。
少年勾起豔麗的笑容:“當然不會殺了你,等着你制造好戲來看呢。”
“騙鬼!你跟那女人一夥的!怎麼可能會不殺滅者?!”熒惑掙紮道。
“一夥的?可以跟姐姐放一起讨論,聽起來好浪漫呀……”
少年有些許愉悅,露出好看的笑容,如明媚春光映入粼粼湖水中,蕩漾着人的春心。
刀尖提到了嗓子眼,熒惑豁出去道:“滅者是災星降世,災難的化身,生來就要禍害蒼生,将災難降臨于世間!”
熒惑威脅道:“若是你殺了滅者,從此就會災厄襲身,糾纏不休,身邊人都會跟着一起遭殃,屆時災難遍及蒼生!”
“蒼生?……”少年清澈無色的眸中映照着雪色光輝,有些迷茫,“什麼?”
過了一會兒,他又笑了起來,肩頭微微聳動着,水晶珠子與飾品相撞,發出叮呤清脆響聲,笑得有點神經質。
他根本不在意蒼生的死活。
哦,也不是全不在意。
希望他們都去死。
最好世界毀滅,隻有姐姐。
“若是禍害蒼生這件事……那真是……喜聞樂見?哈哈哈……太有趣了呀,崩潰的人類……興許能帶來不少樂趣……”
熒惑被少年突然的發神經給吓到了,有絲古怪地說:“難道你跟滅者是同行?你也想毀滅世界?”
少年笑完了,有些無精打采,懶洋洋地擦拭着刀子,将切下來的那塊肉放進精緻又漂亮的盒子中,上面是他精心雕刻的花紋。
聽聞此,他歪了歪腦袋。
“毀滅世界?……無聊。”
夜慕燼對此沒什麼興趣。
熒惑現在急需同盟,若是能拉到這個少年做同盟,那真是好極了。
雖然這少年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比妖魔鬼怪還要神經兮兮,但那力量是不可描述的啊。
熒惑解釋它真實的計劃:“其實毀滅世界隻是個幌子,滅者的真實目的,是創造一個絕對平等的世界!”
夜慕燼慢悠悠道:“絕對?真極端……令人着迷的字眼。”
熒惑以為他是有點興趣了,登時興奮起來,激動地說:“知道烏瘴嗎?”
夜慕燼:“……沒關注過。”
熒惑嫌棄地啧了聲,道:“那是可是滅者聯合邪門歪道,創造出來的一種可以吸收靈氣、污染靈氣的瘴氣。”
夜慕燼:“哦。”
熒惑說到這個就無比興奮,渾身的疼痛與不适抛之腦後,激動地繼續道:
“待到靈氣徹底消失後,全天下的生物都成了凡物,再也不存在妖魔鬼怪、法寶靈器,更不存在神仙修者,萬物衆生和諧平等,皆是凡人俗物!”
夜慕燼耐着性子聽了一會兒,卻是有些失望,本以為會聽到有趣的想法呢,也不過如此,不過他本就沒有多期待。
熒惑感覺自己被當頭潑了一盆冰水,宏願壯志被如此冷漠對待,比冰刀插在頭頂還要讓他難受。
“你的内心難道就沒有一點波動嗎?滅者就是随便抓來一個人說給他聽,他也會被我這高尚的品格所傾倒!”
夜慕燼略有些疲倦地阖了阖眼,眼中像是失去靈魂一般,空洞無神,毫無光彩,語氣平淡又冷漠:
“失去了法力、靈力、仙力、魔力……難道就會變得公平了嗎?人間界遍地凡人,也沒見得多平等。”
“萬物衆生,本來就是不平等的,并且——隻要存在,就永遠無法平等。”
額前銀白的發絲落下層層交疊的陰影,搭在雪白的睫羽上,陰影落進了眼中,像是落在了深淵中。
無論是誰,都會莫名産生一種恐慌。
“所以……你還不如毀滅一切——萬物歸一,回歸本源,不分彼此。”
熒惑從靈魂深處震蕩起了一陣一陣的恐懼與慌亂,所有的興奮與激揚被迅速澆滅,情緒被磨平到極端的低谷。
仿佛有無形的手揪住了它命運的喉結,遊走的絲線封堵了每一個毛孔,無比絕望的窒息感麻痹了神經。
就當熒惑快要窒息時,這一切戛然而止。
“咦……姐姐的荊棘……”少年沉醉又癡迷的聲音像醉了的音樂。
接着,熒惑就感覺到那根堅硬的鋼絲被抽離身體的劇烈疼痛感,堪比被抽了筋。
真是個變态,它想。
撐着最後一口氣,熒惑不懈道:“你考慮一下吧,毀滅一切……”
夜慕燼忽然就興緻缺缺,玉白的面容染上一層層陰郁,揮之不去。
“為什麼重複了這麼多遍,還是要說呢?”少年用溫潤的嗓音說着。
夜慕燼眼尾泛着猩紅色,眼前蒙上一層薄霧,似是慈悲與哀憐。
“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這個世界毀滅後,介于新舊世界之間的毒瘤。”
“這個世界……早就死了呀……不過是一座巨大的墳墓罷了……”
“死人怎麼還要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