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垂眼,聽見自己說:“怕。”
漆夜彩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夜慕燼一到雷雨天就渾身難受的毛病,到底是先天還是後天的?
看現在這個夜慕燼的反應,看來是後天形成的,他到底遭遇了什麼而那樣的?
漆夜彩不禁有些自責。
“姐姐。”
少年冰冷清澈的嗓音響在耳畔,漆夜彩驟然間回了神,不知何時,少年已然握住她的手腕放下,面色冷漠地看着她。
“怎麼了?”
漆夜彩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寂靜與安詳,讓她莫名有點心慌意亂。
“姐姐,讓阿燼來猜猜看吧……”夜慕燼抓住漆夜彩手腕的雙手忽然向後一扯。
漆夜彩猝不及防被他往前一拉,彎曲的膝蓋撞到少年的腿,傾倒的身體被柔軟的白绫勾住。
一隻手臂從身後環過腰身,往前輕輕一帶,在少年注視的目光下跌坐入懷,與少年的面容近在咫尺。
“姐姐在看阿燼的時候……”
少年眉眼帶笑,嗓音溫和。
冰冷而修長的指尖輕拂過女人眼前的碎發,順着臉頰到下巴,一寸一寸,滑過脖子,落在心口。
舉手投足間帶着不同于平常世家弟子精細培養出來的,渾然天成的優雅驕矜。
目光未曾偏離過分毫。
“心裡想的……”
“…………”
漆夜彩現在很不爽,擡手給了夜慕燼一個爆栗子,把他未盡的話打斷了。
夜慕燼的嘴角瞬間降了下來,有絲不解和無辜:“姐姐,阿燼做錯了什麼?”
漆夜彩一把推着夜慕燼的肩膀起身,回想剛才的經曆,她感到有絲不可思議,對上夜慕燼純潔得跟小白兔一樣的臉,她又說不出來什麼重話,腦殼一時有點疼。
“你……”漆夜彩欲言又止,一言難盡,又無話可說,“你跟誰學的?”
夜慕燼收起可憐的僞裝,毫無感覺不對的意思:“姐姐,為什麼阿燼做就是錯的?”
漆夜彩沒搞懂他的腦回路:“什麼對的錯的?我沒問你這個問題,我問你,剛剛為什麼那麼做?”
夜慕燼仰頭對上她的視線,語氣天真又無邪:“為什麼不可以那麼做?姐姐過去不也總是抱着阿燼,為什麼阿燼不可以抱姐姐?姐姐已經很久沒有抱過阿燼了。”
漆夜彩頓時消了氣,她剛才在慌什麼?就夜慕燼比三歲小孩還純潔的心智,就算把人抱頭猛親,也是毫無歪心思的。
漆夜彩盡量用柔和的語氣跟夜慕燼解釋了一下:“……總之,你現在長大了,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那麼做了。”
夜慕燼似懂非懂:“隻要阿燼和姐姐都不那麼想,不就可以了。”
漆夜彩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夜慕燼頗為耐心地說:“姐姐沒有說這些之前,阿燼根本不會想這些複雜的關系,所以隻要姐姐也不知道這些,不就沒有那麼多問題了。”
漆夜彩聽懂了。
小兔崽子的邏輯還挺明白。
“就算我不這麼想,也有别人會這麼想,總不能讓全天下都随我們想的來想。”
夜慕燼淺笑:“怎麼不可以呢。”
漆夜彩打斷:“你少動歪腦筋。”
夜慕燼不屑:“自己心髒,看什麼都是髒的。”
漆夜彩:“你在罵我?”
夜慕燼略顯錯愕:“沒有哦,姐姐冤枉阿燼,哼,人類哪能跟姐姐比。”
漆夜彩無奈:“夜慕燼,我是人類,跟平常人沒區别,也不比别的人高尚,你别擡舉我,我并不會因此而感到開心。”
夜慕燼看着她:“那姐姐也幹擾不了阿燼是怎麼想的。”
漆夜彩點頭:“沒錯,你怎麼想是你的事,我無法幹涉。”
“姐姐在乎阿燼怎麼想嗎?”
“……自然是在乎的。”
“姐姐在乎别人怎麼想嗎?”
“别人怎麼想的,我管不着,也不在乎。”
夜慕燼得逞地笑了:“既然不在乎,又為何因為它人眼光而克制自己。”
漆夜彩:“……”
狗夜慕燼,說話一套一套的。
漆夜彩看夜慕燼現在這副小人得志的模樣,深刻體會到了曾經那些月城弟子向她打小報告時候的心情了。
原來是真的很賤啊。
夜慕燼那表情好像在無聲地說:看啊,姐姐,這麼快就打臉了呢。
漆夜彩都能腦補出夜慕燼說這些話時賤嗖嗖的表情和陰陽怪氣的腔調了。
偏偏夜慕燼是個怪人,無懈可擊。
她以前的濾鏡真的很大,看夜慕燼做什麼都覺得可愛又好笑,那些壞心眼,她都當是幼稚的小心思。
“夜慕燼,你說得沒錯,我确實無法做到完全不在意,這個在意的對象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夜慕燼,你心思純粹無邪,但我隻是個俗人,沒有純潔又幹淨的心靈,無法真正做到心無雜念地接受這樣的行為。”
再簡單的話語,隻要組合在一起變長了,夜慕燼就會有點無法理解了,隻能把每句話都拆開來,再去嘗試理解。
雷聲時不時響起,雨卻始終沒下。
夜慕燼一眨不眨地看着漆夜彩。
“轟隆隆——”悶雷炸在耳畔。
傾盆大雨落下屋檐,雨滴落在地上,像張開了翅膀的飛蛾,變成了透明的水晶,粉碎了一地,又盛開成水花。
“夜慕燼,怎麼不說話?”
夜慕燼垂下眼簾:“阿燼是不是又讓姐姐不開心了?”
“?”漆夜彩略表詫異,“沒有,你别多想,我沒有難過,這樣的交流,我倒是挺喜歡的,算是過去教育缺失的補償吧?”
夜慕燼輕輕搖頭:“不是的,姐姐。”
漆夜彩揚眉:“那是什麼?”
夜慕燼沒說話。
漆夜彩感覺夜慕燼的情緒有點不對勁,那種不對勁很古怪,是一種她說不上來的古怪,她沒有見過這樣的夜慕燼。
夜慕燼向來表裡如一,所以情緒和想法都寫在臉上,所以了解他的人很容易懂。
但就像印證了之前的想法一樣,倘若夜慕燼打破了他慣有的形象,那麼她,似乎是真的無法理解夜慕燼是怎樣想的,而他甚至沒有掩藏,她也毫無頭緒。
她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他們之間,不止是單純的想法上的差距,更大的鴻溝,是物種上帶來的差異。
但漆夜彩不覺得悲哀。
她很喜歡這樣的特殊與差異。
“夜慕燼。”漆夜彩站在夜慕燼身前,笑着輕聲喚道。
夜慕燼擡頭仰望她:“姐姐?”
聲音與雨聲同落,溫熱的身軀湧入懷中,女人的氣息撲在耳邊:“夜慕燼,這樣的擁抱是可以的。”
“……”夜慕燼感覺自己失去了聲音。
他出神地望着屋檐下雨珠串成的珠子,每一顆珠子都是一隻飛蛾,等待一瞬間的振翅,無數的雨珠化蛾飛去。
身體裡好像有什麼純粹的事物在破碎,一陣一陣地顫抖、震蕩,滾燙又濃烈。
漆夜彩清晰地感受到夜慕燼身體的異樣,連忙松開他,隻見少年潔白如玉的臉上,泛起病态的绯紅,臉的邊緣處裂開細細的紋路,像是破碎的水晶。
長及膝蓋的發絲從尾部開始凋落。
化作一隻隻飛蛾飛去。
“姐、姐……”少年嗓音低啞而急促。
明亮的眼眸中宛如有一座混沌的宇宙,星河流轉如漩渦,萬千星辰也因為這一刹那的悸動而震蕩,如應雷聲而落的碎星。
接住夜慕燼的瞬間,漆夜彩想的是,原來夜慕燼雷雨天身體不适不是後天遭遇了什麼造成的,而是與時俱進的生理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