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清露凝霜。
在夜色徹底被掀開之前,夜慕燼在不合天居處的院子裡,拔完了最後的花。
這裡的一花一草都是他用骨頭種下,用血液澆灌的,它們陪伴姐姐的歲月,太久了,他不高興,即便是他親自種下的,他也要毀掉它們,重新種一批。
不合天,也該離開了。
他打算帶姐姐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個世界,跟姐姐永遠在一起。
少年沉浸在對未來無限美好的暢想中,他真是迫不及待了,想要把姐姐帶去隻有他們兩個的世界。
再也沒有那些礙眼的螞蟻和飛蟲。
他就不應該聽姐姐話,姐姐讓他多了解一點人類,說不定會發現人類的有趣。
然而,每多了解一點人類,他就會發現,人類是真的讨厭,隻要有人類存在,世界就不可能美好。
他的假人類已經通過三次測試了。
混在正常人類裡面,沒有人會發現他們的異常,所以……下一個世界,隻要有姐姐一個實實在在的活人就好了。
至于其他人……不早就是屍體了嗎?
隔壁的金毛狗路過停留了下來,呆而真誠的眼睛與少年冷漠又不屑的眼神對上。
少年和狗莫名其妙地對視了一會兒,直到早起的主人把它呼喚了過去,狗子才驚醒了過來,跑向主人。
夜慕燼默了片刻,才悠悠收回目光,淺白的瞳中冰冷如靜水,閃過一絲不耐,有些不明白,他方才在做什麼?莫名其妙。
濃雲遮晨光,薄霧如淺色的紗霧,籠罩在仙人似的少年身上,渾然天成的仙氣與神聖的氣息,讓他所在之地仿若仙境。
夜慕燼能聽見一切聲音,遠處的人類已經起來勞作了,同行的人類說着些八卦,跟昨夜姐姐說的那些大差不差。
夜慕燼毫無興趣,直到有人談起了姐姐。
無神且淡漠的眼底被點亮了光彩,少年似是饒有興趣地安靜聽了片刻,勾起紅潤的唇,輕蔑與嘲諷并顯。
幾個公民正說着漆夜彩,不過沒人知道她叫什麼名字,都叫她帶着一娃的寡婦。
最近這寡婦家裡多了個少年,還是個極其引人注目的漂亮少年,已經在村子裡傳開了,流言四起。
談論的公民忽然停住了腳步,不是為什麼,隻是前面的路被擋住了,便是他們口中提到的那個漂亮至極的美少年。
那少年站在淺薄的陰影中,有一半身子露出來,天陰沉沉的,看起來都不清晰。
少年額前的發絲落下淺灰色的陰影,仿佛是壓下來的陰沉的天,毫無表情的臉上滿是冷漠,因這陰影,又添了些許陰郁之感。
這容貌美麗至極,卻也令人無比窒息。
少年輕輕扯着銀白的手套,手套露出幾根手指,頭發絲兒都精緻漂亮的少年,指甲蓋自然也是漂亮極了的,透明的甲如同水晶切割下來的薄片,光滑剔透,夾雜着淺淡的粉白色。
不過眨眼間,那指尖變為了尖銳的長甲,看了就令人有股刺痛感,好像輕輕一挑,那尖刺就可以挑斷神經。
公民鬼使神差地定在了原地,目露些許驚恐與詫異之色,一眨不眨地注視着那清冷如仙人的少年。
夜慕燼微微合眼,腦海裡回響着方才村民對姐姐的用詞——
寡婦、□□、□□……
夜慕燼總以為自己是萬惡之源,對萬物衆生平等地懷有最純粹的惡意,但醜陋的人類給他的感覺,是人性本惡。
他的姐姐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
但這些人類,看到女人,就要想到狐狸成精、妖魔鬼怪,看到女人和男人,就要想到情情愛愛、不清不楚,看到漂亮的人,就要想到水性楊花、不知廉恥。
那些流言蜚語,憑空而來。
惡意,毫無理由。
其實夜慕燼毫無感覺,因為他不覺得那些詞彙是侮辱的詞彙,在他眼裡,純潔與□□,就像人類和妖怪,毫無區别,他不在乎,便不會因此而感到惱怒、恥辱。
他無法共情人類的情感。
他也知道,姐姐并不在意旁人怎麼說怎麼看,她隻是在這裡暫居,其他的事,一概不在意,或許也沒記住什麼人。
他也不是來為姐姐說話的,姐姐不需要這些所謂的“清白”,何況多說無益。
據他對人類的觀察,人類隻相信自己想要看到的,而心裡對真相一清二楚,卻甯願選擇自欺欺人。
夜慕燼想做的事,很簡單。
——他是來承認這些謠言的。
在聽到人們把他和姐姐放在一起讨論時,夜慕燼有種詭異的興奮,像嗅到了充滿香甜的毒,令人着迷。
他很享受這樣的感覺,好像他和姐姐在某種程度上不可分割了一樣。
公民的意識混亂又模糊,眼前的身影白花花的,迷迷糊糊間,聽到那猶如鬼魅一般的聲音說些什麼,帶着極緻的愉悅。
夜慕燼輕勾着唇:“你們說得對哦,不過呢,姐姐是被勾引的那個哦。”
說罷,臉上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夜慕燼擡手,動了動流動的水晶指骨,幾縷冰霜雪花纏繞指尖。
片刻,幾個烏鴉使者方才議論的幾個公民帶走了。
“随意議論他人是不合道德的,不對嗎?……錯了,就要接受懲罰……所以負面的,都應該……消失,才對啊。”
少年雙目無神地……自言自語。
*
“姐姐,姐姐,怎麼還沒有醒啊……姐姐怎麼還沒有醒啊……怎麼還沒有醒呢……姐姐……”
夜慕燼坐在水晶所化的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根潔白的羽毛,是不是用柔軟的尖尖戳一戳漆夜彩的臉蛋。
漆夜彩快被這個臭小子煩死了!
全球靈力衰退,漆夜彩不可能不受影響,護身靈力也跟着流失,開始對周遭環境敏感,有了凡人的特征。
會怕冷怕熱,會疲憊困倦。
尤其她使用念力最消耗精神力,很容易感覺到困倦,需要一定的睡眠恢複精神力。
在她剛開始修煉念力的時候,幾乎就是修了睡,睡了修,每天都困得睜不開眼,夢裡都在修煉,還以為是修了睡覺之道。
不過也不能睡太久,一個不小心就會長睡不醒,陷入休眠狀态。
因此,夜慕燼到點就會戳她。
漆夜彩很想說其實她如今的境界,不會那麼容易就把自己睡死過去了,但夜慕燼估計不會聽,他就是想煩她。
見漆夜彩睜開了眼,夜慕燼暫停了念經模式,淺淡的笑意瞬間擴大,目光無比熱切:“姐姐終于醒啦,阿燼等了好久哦。”
漆夜彩冷笑一聲,沒好氣地一把抓住枕頭,朝夜慕燼狠狠砸過去。
夜慕燼從容不迫地接住,從枕後探出腦袋,笑容明媚如春花,燦爛若晨光,少年漂亮得晃人心神。
漆夜彩心頭一跳,登時熄了火,有些發愣,記憶中的少年與眼前的少年漸漸重合。
少年一身潔白,如濃濃夜色捧着的,白月光。
“姐姐。”少年輕聲喚着,音如雪落清泉,笑如水月映輝。
不知不覺間,少年湊到了眼前,似是有意無意地占據了她的目光,漆夜彩一時間隻能看見他,避不開那清澈無暇的注視。
“姐姐好認真哦,在想什麼呢?”少年的聲音裡隐隐帶了一點幽怨和嗔怪,似是對女人的分心很不滿。
漆夜彩有些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退,将腦海中的身影抹去,悶聲悶氣道:“剛起床有點懵。”
“這樣啊……”少年微微笑着,若有所思地說,目光緊盯着她,幹淨又坦蕩,毫無雜念。
漆夜彩被盯得更不自在了。
夜慕燼這雙眼睛,就是看根柱子,都有種清澈無暇的情深意切。
漆夜彩想轉移話題,生硬地教育道:“夜慕燼,随便進人房間是不禮貌的,更何況我還在睡覺。”
夜慕燼似是聽進去了:“哦,知道了,姐姐。”
漆夜彩不指望他聽進去,她說了不止一次,這狗東西,屢教不改,就是被慣壞的。
漆夜彩跟夜慕燼商量過一段時間去長陵的事,這地方本就是為了方便上學才待的,這幾年算下來也沒待多少天,沒什麼留戀。
夜慕燼一副對什麼都無所謂的态度,他當然想要拒絕,但他知道漆夜彩不會同意。
漆夜彩出門遇到了眼熟的鄰居,雖然叫不出名字,但見面會打聲招呼。
今天卻是古怪,那鄰居一臉複雜地看着她,似是有點介意她的招呼。
漆夜彩不明所以,也沒放在心上。
随着人來人往,議論紛紛,漆夜彩終于知道那鄰居的古怪是為什麼了。
她一向不管這些,沒想到這謠言可以傳得這麼可怕又離譜。
但她沒打算澄清什麼,沒必要。
他們多說一句她,她也不會掉根毛。
何況她在這裡也待不了多久,等時間過去了,這裡的人自然連她是誰都不記得了。
時間是消磨一切最好的工具。
漆夜彩這麼想着,又覺得打臉。
漆夜彩沒走多遠,就覺得身體有些異樣、不适,太奇怪了,她的體質很好,就算靈力全失,也不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