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
漆夜彩睜眼,看見林上風坐在床邊,她的手中拿着埙,是她埋在墨城的埙。
林上風注意到漆夜彩的關注點,反手把埙丢到了床上,意味不明地說了句:“方才的埙不是我吹的,我不善器樂。”
漆夜彩坐起身,将埙拿過來,聞到一股清幽水香,是夜慕燼的氣息。
埙上面還有她刻的花紋印記,隻是花紋已經被磨損了,印記的紋路裡鑲嵌着土壤,看不清楚了。
林上風見她對着埙發呆,想起過去,想起這個埙的意義,莫名有點不是滋味地說:“這下總算記起來了吧?”
漆夜彩放下埙,看向林上風未曾變過卻和過去難以重合的眉眼,說:“我沒有忘記你,我隻是記性不好。”
林上風嘴角一抽:“不過幾年時間,你的記性差成這樣?”
漆夜彩閉了閉眼,并不避諱地坦然道:“對于我而言,已經時隔三千多年。”
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回憶,她意識到這個世界最大的問題所在。
這或許是最開始的世界,也就是沒有陷入輪回之前的最原本的世界。
假設這個世界是1.0,那麼眼前的林上風就是林上風1.0版本的大王姬,而在此之後,她還将會是N.0版本的負華宮少主。
也将會是純正堂弟子,她的師妹。
不過對于現在的她而言,尚未經曆。
反派夜慕燼生死未明,她來到這個世界,經曆了一場淩駕在這個世界之上的“虛拟世界”,以避免與這個世界的自己本有的經曆産生沖突,最後九九歸一。
所以現在的夜慕燼又是哪個版本?
因為所有夜慕燼的記憶、 情感、經曆等都是共通的,可以說他是一個高度統一又極為割裂的混亂體。
全都是他,都又不是他。
由于漆夜彩經曆了太多的輪回,所以比夜慕燼本身還清楚他的身體情況。
但夜慕燼是誰?神經病一個。
每一個夜慕燼都不認同其它夜慕燼的存在,并且非常固執又矯情地把自己當替身。
“你……”林上風頓了頓,沒再說下去,也沒有問她什麼。
漆夜彩卻是輕松一笑:“你的性格變化倒是挺跌宕起伏的。”
林上風抿了抿唇:“在無人區的時候,我是故意的,你沒看出來?”
漆夜彩笑容消失:“看走眼了。”
林上風微微勾唇:“我以為我能吓跑你。”
漆夜彩打量了眼她:“你高估自己了。”
說完,她又問:“為什麼要吓跑我?我不覺得你是要救我。”
林上風聳了聳肩:“那你覺得呢?”
漆夜彩淡然說出早已知曉的答案:“你不想讓我接觸真相吧。”
林上風扯了扯唇,皮笑肉不笑:“沒錯,準确來說,是上面的任務。”
漆夜彩平淡接受:“意料之外。”
林上風擡眼,定睛看她:“但我放了你,不然,你已經成為了我的盤中餐。”
漆夜彩擡起手,敲了敲水晶手環:“烏合衆抓的就是你這種法外狂徒。”
林上風略表譏笑:“那真是抱歉啊,我早就不是雲态世的公民了,輪不着烏合衆來管。”
林上風從來沒有什麼集體榮譽感,更沒有所謂歸屬感,她不把任何地方看做是她的家,她隻知道哪裡舒服就待哪。
從前能棄養育她的即墨家族于不顧,也能棄所有家園和故鄉。
如今作惡多端,壞事做盡。
不祈求任何原諒。
她就是這樣一個名副其實自私自利的惡徒。
漆夜彩倒是不知道她現狀如何,不過林上風曾是逆烏合衆的成員之一,身上沾染的罪孽,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幹淨的。
她不想了解什麼。
“為什麼這個時候來找我?”
林上風沉默凝視她片刻後道:“漆夜彩,讓我幫你吧。”
若是過去林上風這麼說,她會拒絕。
漆夜彩笑着說:“你不是一直在幫嗎。”
林上風有絲詫異地微笑:“你變了。”
漆夜彩隻笑了笑,沒否認。
以前她抗拒一切幫助,她認為隻有弱者才需要幫助,而她恐懼弱小。
漆夜彩問:“現在可以問了嗎,林上風,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林上風語氣淡然,有種輕松快意:“這些年的日子,可比以前快活多了。”
漆夜彩認真點頭:“看得出來。”
林上風的視線慢慢移開,移到月光灑落的窗邊,聲音輕如沉浮光影中的飄絮:“漆夜彩,我們算朋友嗎?”
漆夜彩沒聽清:“你說什麼?”
林上風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語道:“罷了,我可不想跟你做朋友。”
漆夜彩聽得一頭霧水,感覺林上風現在很有在無人區的那種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莫名其妙範,根本不是裝的,就是本色出演!
剛才說什麼演的吓唬她,也隻是多年後憶往昔覺得丢人找點補吧!
“我讨厭你,怎麼可能跟你做朋友。”
“就這樣吧,再見。”
林上風起身,在走到窗邊的那一刻,又轉頭看過來:“漆夜彩。”
幽藍隐約的光影迷糊人眼,漆夜彩莫名有種錯覺,記憶中的少女和眼前的女子漸漸重合。
“我這個人,還是很自私的。”
“我隻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内救人,如果風險大到會犧牲我的性命,除非……”
這一次,她仍舊沒說下去。
漆夜彩心裡卻有些複雜,過去她沒懂,或者說,根本沒細想,但現在有點懂了。
突然,一道聲音道:“對了,漆夜彩,你那個小情郎,就是那個半夜彈琴的。”
漆夜彩一怔,回過神:“嗯,對,你都知道了?看來那小兔崽子直接貼臉開大。”
林上風語氣幽幽:“你不告訴我。”
“呃……”
漆夜彩愕然,她好像在林上風臉上看出了一絲……幽怨?太詭異了吧,絕對是意會錯了吧。
林上風忽然嚴肅道:“漆夜彩,詛咒讓我失去的,是‘真心’。”
一顆真誠待人的心,一顆敢愛敢恨的心。
“你又失去了什麼,漆夜彩,我一直很好奇,你看上去,什麼也沒失去,說實話,我挺嫉妒你的,但又覺得,本該如此。”
——再見。
林上風最後定定看了漆夜彩一眼,轉瞬間,便化作一道勁風,在夜色裡帶走了荊棘叢生中盛開的花。
漆夜彩失神地望着窗外的天色。
不禁想,她失去了什麼?
*
林上風半路被一滴水給打散了。
預料之中。
那個彈琴的肯定想弄死她。
巧了,她看他不爽也很久了。
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打不過這個賤人,不能念戰,但必須惡心他一下再走,不能白受傷害。
找不到來源的聲音輕笑出聲:“趴在别人身上吸血的日子過得舒服嗎?”
這種話,林上風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早就免疫了,不,她從未愧疚過。
“與你何幹?”
林上風看着四周,空空如也,不禁蹙眉,很煩這種無影無形的鬼東西。
“你現在身體健康,潇灑快活,還特地挑了個好日子,來我家姐姐面前顯擺,不惡心嗎?”夜慕燼反唇嘲諷。
林上風冷笑一聲:“那你呢?不敢去她面前招搖,隻敢在背後動手腳,你又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