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開始下雨,漆夜彩找到鐘明昧,他和林上風不知道在說什麼,這一個大少爺一個大小姐的,脾氣都臭得很,看起來劍拔弩張。
漆夜彩忽然在兩人中間放了把鈔票,放了張紙條,跟鐘明昧說:“幫我買點東西。”
好多好多錢!
鐘明昧在這個鬼地方待得太久了,許久沒享受榮華富貴的日子了,突然有些沒見過世面地結巴了:“漆夜彩,你全給我了?”
漆夜彩闊氣道:“嗯,反正我不需要了,你要就拿着吧。”
鐘明昧看了眼紙條,表示沒問題,進一步确認:“真的?你說話算話不許騙我,說了是我的就是我的了,你後面就是搶我也不還給你了。”
漆夜彩無語:“真的。”
同時也有點哭笑不得,這鬼地方把鐘明昧嚯嚯成什麼樣子了?
要是在以前,鐘明昧必然會惱羞成怒,覺得她在羞辱她,并罵道:“你打發臭要飯的啊!誰稀罕這點個錢?”
鐘明昧一拍桌子:“漆夜彩,從此以後我隻認你一個姐!”
漆夜彩:“……”
林上風嘁了聲:“以前不是個大少爺嗎?怎麼看到這點錢就狗叫狗叫的?”
鐘明昧心情好極了,也不計較林上風的用詞,道:“自家的和别人送的能比嗎?何況我在這鬼地方待了這麼久,好久沒享受過大富大貴的生活了!”
林上風一臉嫌棄:“……”真丢人。
不想跟這個丢人現眼的家夥多說廢話。
鐘明昧興高采烈地出去了,正好碰到白硌塵:“走,兄弟,小爺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你漆姐請的哦!”
白硌塵想禮貌拒絕,但來不及,漆夜彩又叮囑過要照顧一下鐘明昧,隻能不情願地跟出去。
剩下漆夜彩和林上風,兩人相顧無言,漆夜彩有意沉默不說話,林上風正想開口,不遠處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漆夜彩!給你帶了好吃的!小爺我可不是那種拿錢就跑的白眼狼。”鐘明昧大大咧咧地進門,把東西“啪”一下放在桌子上,“你要的東西我都買到了!”
漆夜彩看了眼那些食物,有些意外道:“你口味跟我還挺相似的。”
鐘明昧頓了下,看了眼白硌塵,猶豫地開口:“其實我是問他的,當然你要是把這份功勞歸功給我,我也不介意。”
漆夜彩:“……當我沒說。”
白硌塵不動聲色地擋在兩人面前,暗暗自豪,他可是最了解主人的存在。
鐘明昧先吃為敬,看着漆夜彩突然好奇,為什麼夜慕燼不在。
漆夜彩看了眼下雨的天,想着夜慕燼這會兒應該很難受,是時候該回去了,她找出拜托鐘明昧買的東西,道:“他需要休息。”
也不知道鐘明昧想到了什麼,聽完差點把自己嗆死。
*
雨後早晨,晴空萬裡,風和日麗。
出門不久,漆夜彩突然想起來,昨日在雨簾花廊裡給夜慕燼買的花燈落下了,她讓夜慕燼在原地等她,不許跟上去,更不許監視她。
不然就沒驚喜感了。
夜慕燼不想說話,什麼心情都擺在臉上,身上的水晶花沒一朵盛開的。
為了以防萬一,漆夜彩把扒在她身上的小厄靈揪了下來,小厄靈雙手着急地撲哧撲哧,被放在了葉子上。
不開心的生物有三個:
夜慕燼,水晶花枝,小厄靈。
終是夜慕燼忍不住道:“姐姐要早點回來,不許抛下阿燼了。”
漆夜彩笑道:“當然不會。”
少年的語氣有些幽怨和委屈:“可是姐姐已經抛下阿燼很多次了……”
“我……”漆夜彩一時無言,她知道夜慕燼說的是過去,心頭軟得一塌糊塗,“這次一定不會,日落之前沒回來,你就來找我。”
夜慕燼站在屋檐下,像是被抛棄的小朋友,一眨不眨地盯着漆夜彩離去的方向。
“唉呀——我的風筝!夠不到了!”
“那邊的大哥哥,能不能幫我拿一下!”
夜慕燼置若罔聞,一動不動。
“他是聾子嗎?為什麼沒反應?”
“可能還是個瞎子呢!就在他眼前都看不見!”
“我爬上去,把它弄下來,你們在下面接着!”說着,那小孩便作勢要往樹上爬。
夜慕燼擡眸,那樹上似是有什麼在發光似的,在混亂的黑暗中尤為刺眼。
“阿燼,夠得着嗎?”女子的聲音仿佛跨越了時空,從那棵樹上傳了過來。
不過片刻,那久遠的聲音和身影消散。
夜慕燼微斂眸,擡手瞬間,那棵樹連根倒下。
剛抱上樹的孩子就跟着樹一同倒地。
“哇!好厲害!哥哥居然把樹推到了!”
小男孩懵懵地爬起來,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快去拿風筝吧!”
小孩剛碰到風筝,風筝就飛了起來,落在夜慕燼面前。
小孩詫異道:“還給我!”
夜慕燼冷淡地說:“姐姐說,接受了幫助,要說謝謝。”
“什麼姐姐說?又不是你幫我們拿的!是哥哥把樹把樹推倒了才拿到的!”
“說謝謝。”少年固執地說。
“才不要!你這個搶東西的壞蛋!”
“我們不要跟他争了,我娘說,又聾又瞎的人心裡多少有點毛病。”
“那好吧,謝謝!快把東西還給我們!”
夜慕燼聽聞此,輕輕彈指,風筝便被扔在了地上。
那小孩氣得跺腳:“什麼人呐這是!”
“好了,我們離這個神經病遠一點。”
夜慕燼卻是勾唇笑了笑。
可以向姐姐邀功了,姐姐知道他幫助了人,一定會誇他的。
*
漆夜彩回來的路上被熒惑困住了,它作為大怪物之日,同樣擁有不死不滅的魂魄,雖然元氣大傷,但也不至于很慘。
如今,它改變思路,天真地想要把她困在裡面藏起來,好讓夜慕燼發瘋。
這兩個怪物倒是有些同樣的天真,還愛看各種小說書。
熒熒火光,離離亂惑。
熒惑迷境就是一個不斷輪回反複的重疊時空,這讓漆夜彩想到她之前的輪回,也是不斷反複,但每一次都像是被打亂了序列重新組合的時空。
地點、時間、角色……都是亂的。
待雨亭裡,鐘明昧看到漆夜彩,打了個招呼,漆夜彩匆匆看了眼他便快速離開,這已經是第三十六次見到他,她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
第三十七次,漆夜彩甩出荊棘刺向鐘明昧,在場隻有他一個人,除了他還能有鬼?
果然“鐘明昧”被打穿了影子,一道沙啞粗糙的嗓音環繞在耳邊,低吟着她聽不懂的古老咒語,但可以猜測這是在向她“施法”。
熒惑迷境中的時間流速跟外界差别很大。
漆夜彩從迷境出來後,外邊已近黃昏,她特意走了反方向來找夜慕燼。
夜慕燼今天穿了一身白衣,幾根白色或透明紗帶随風而動,綿厚而寬長,順着高馬尾落于肩背,綴着白玉銀鍊,銀色花紋精緻秀氣。
瘦削的腰背挺拔如蒼松勁柏,于無形之中端方着一股令人向往的君子之風,偏又壓抑着一股隐秘的妖魅似的惑人邪氣。
周身的氣息如清風拂過泉水般清冽,混着幽幽花香,是皓月當空之夜最悄然的那一抹。
夜慕燼斜倚着門柱,有縷縷絲線似的白線缭繞着修長的手指,指尖點落灰燼化作的花瓣——找她、等她、找她、等她……
漆夜彩蹑手蹑腳地來到夜慕燼身後,戳了戳他的肩頭,果然沒被搭理,于是她繼續戳。
“夜慕燼,我可以解釋的。”
夜慕燼微微偏頭看過來,稀碎的光影落滿星海似的眼眸,猶如被影子藏起來的光明。
漆夜彩望進少年的眼瞳,一時忘了要說的話,似乎真被他引得陷入了那清澈的深淵,裡面卻盛滿了皎皎月色。
“姐姐,你遲到了。”
少年委屈地控訴着,眼尾那抹紅成了他渾身純白中唯一的色彩。
“阿燼在這裡等了很久,花都謝了,姐姐都沒有來,阿燼以為姐姐又要抛棄……”
漆夜彩上前一步将夜慕燼擁入懷中,少年接下來的言語因身前的溫度而喪失了聲音。
“抱歉,阿燼。”
夜慕燼低頭,雙手環過女人的腰身,正準備說後面準備好的台詞,卻聞到了一股陌生的氣息,表情瞬間維持不下去了。
漆夜彩突然感覺自己的雙腿被托了起來,失重感襲來,她下意識摟住夜慕燼的脖子。
夜慕燼在她頸邊輕嗅了嗅,瞳中閃過一絲厭惡,聲音也随之暗了下來:“難聞的味道。”
“啊?”漆夜彩低頭聞了聞,“沒有啊,你聞錯了吧。”
夜慕燼道:“熒惑。”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夜慕燼。
“原來是它攔住了姐姐啊。”夜慕燼沒什麼情緒地說着,“真是過分呢。”
漆夜彩戳了戳夜慕燼的腦袋:“人家也沒做什麼,你别想些歪門邪道。”
“好的呢。”夜慕燼拖着腔調應道。
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還是假的好。
漆夜彩讓夜慕燼把她放下來,夜慕燼不肯,将她摟得更緊了,身後冒出花枝來纏着她。
不夜城夜裡比白日繁華,來來往往路過的人連綿不絕。
漆夜彩雖然臉皮厚,但也沒這麼不知羞恥。
最終夜慕燼退讓了一步,但必須一直牽着手,漆夜彩爽快答應了。
漆夜彩把花燈送給夜慕燼,不意外地看到夜慕燼嫌棄的神情:“不喜歡别的花。”
“那好吧。”
漆夜彩想拿過來,夜慕燼又不肯松手,他提起來看了看,輕輕一晃,那花就掉了。
漆夜彩:??!
“哎呀,怎麼辦啊,姐姐,它頭掉了,好可憐哦。”夜慕燼故作訝然道,語氣裡的竊喜卻藏都藏不住。
漆夜彩眼皮子跳了跳:“你故意的是吧。”
夜慕燼不滿地嘟囔道:“阿燼哪有什麼壞心思,阿燼好冤枉呐,姐姐就幫着别的花說話,阿燼沒姐姐疼沒姐姐愛。”
“……”真受不了他這樣。
漆夜彩無奈歎了口氣道:“夜慕燼,這樣對待别人的禮物是不禮貌的。”
夜慕燼不解道:“姐姐又不是别人。”
漆夜彩:“呃,對自己人也要有禮貌。”
算了,跟夜慕燼本來就沒有必要解釋,他又不是人,理解不來人類那套,不能強求他。
她倒是可以理解夜慕燼,他就是單純看不慣除了他之外的所有花,非常幼稚的小孩子心性,并不是針對她的禮物。
她也算是踩夜慕燼雷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