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彩年少時總以為天命可以逆轉,直到離開了這個世界位面後才發現,原來一切努力都是推力。
所謂重生、輪回什麼的,都是假的。
在夜慕燼以身飼魔瘴之後,漆夜彩越發“認命”了。
可以确定的是,她尚且沒有老年癡呆,白硌塵究竟幹了什麼,她稍微動動腦子就能想清楚了。
不過,他若是提前跟她商量一下,有得是更好的解決方法,走這麼極端的方法,條件苛刻,還得看運氣,好在他們運氣不錯。
就是可惜那道另生符印了。
先找到夜慕燼。
漆夜彩長呼出口氣,下了床,路過鏡子後瞥了眼,被自己陰暗的鬼樣吓到了。
她的黑眼圈怎麼突然這麼重了。
漆夜彩沒多想,出了房間,聽到一陣凄涼的哭聲,朝樓下看去,幾個姑娘正聚在一起,圍着安慰中間的樓主。
“唉,真是怪了,小公子好端端的,怎麼就莫名走了呢?……難說。”
“聽聞最近好些人突然死掉了,好像跟那個烏合衆有關系?杜鵑也是這麼遭遇不測的。”
“可惜小公子年紀輕輕了……”
那黃毛小子死了?
漆夜彩感到不可思議,活生生一個人,她昨天還見着,今天就沒了。
聽這些人的說法,跟她在八卦村那會兒遇到的差不多,都是莫名其妙死了。
熒惑制造魔瘴污染靈氣,烏合衆暗地裡供奉寡母毀滅人類創造烏瘴……兩大主導者都沒了,如今又會是誰在背後操縱一切?
是烏娘惜,還是夜慕燼?
……又或者,是白硌塵?
“唉,那位新來的杜鵑公子,昨天也喪命了,那血流的呀,戲台子都被染紅了……”
“該死的魔頭!沒有按照約定放過百姓!反而變本加厲!實在可恨!”
“……”
漆夜彩雙臂搭在欄杆上,淡然觀察着幾個人,那個昨天告訴她杜鵑身世的姑娘,此時此刻,臉色蒼白,尤其沉默。
待幾個人離開,漆夜彩在那位女子回房的時候,擋住了她的門。
女子有些驚訝,但也猜到了漆夜彩多半會來刨根問底,于是稍微打開了些門,意識她進來。
漆夜彩開門見山:“你還隐瞞了什麼?”
女子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驚恐與堅定:“是他害死了樓主的孩子。”
漆夜彩:“他?”
似是由于情緒激烈,女子的眼角溢出了淚花,氣息不穩,聲音略尖銳:“杜鵑,杜鵑……是杜鵑做的!”
女子的身子胡亂顫動不停,漆夜彩伸手按住她:“冷靜,别害怕,你是安全的。”
待女子稍微平複了些,漆夜彩又問:“為什麼會是杜鵑做的?你們不是說,那個孩子沒有任何被害痕迹,無緣無故地死掉了嗎?”
女子瞳孔微縮,睜大眼睛,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吓,死死盯着漆夜彩,把下唇咬得發白,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她想拍開漆夜彩的手,但無奈根本無力反抗,隻好拿指甲抓她,用力掐出印子。
漆夜彩注視着她的雙眼,平靜地問:“你在害怕什麼?”
女子驟然間安靜了下來,雙手脫力地垂落下來,誇張的神色恢複了面無表情,像是失去了靈魂,變成了受人控制的人偶。
隻是那雙眼睛始終迎着漆夜彩的目光,被漆夜彩的眼底那抹亮色牽引着。
“害怕……杜鵑。”
“為什麼害怕杜鵑?”
“他害死了人……”
“杜鵑為何要害死人?”
“杜鵑說……他要讓所有侮辱過他的人都遭到報應,所有惡人都該死……!”
——“惡人都該死!”
漆夜彩猛然一怔。
“惡人都該死”是烏合衆最開始的立意,相當于惡人改造場所,或者說是監獄。
因此,能成為烏合衆成員的硬性條件之一,就是必須犯下過罪孽。
加入烏合衆,就是為了忏悔。
罪人不配當人,必須主動脫離“人”的身份,為過去所犯下的罪孽而忏悔。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烏合衆開始反抗,本就是一幫窮兇極惡之徒,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忏悔過錯?
何況,烏合衆從不覺得自己有錯。
錯的是這個世界,該死的另有其人。
烏合衆巴不得不當人了,還要把人類踩在腳下,乃至于颠覆整個世界。
漆夜彩問:“你做過壞事嗎?”
女子遲鈍了好一會兒才道:“我、我沒小時候把餅藏起來,沒有分給大家。”
漆夜彩:“……”
沒事了,她沒事了。
按照現在的規則,她是個好人,不會死。
杜鵑最開始交易的魔鬼,不出意外,應該是熒惑,熒惑被滅掉之後,跟他對接的就成了夜慕燼,也隻有夜慕燼了,不然他這個懶鬼幹嘛突然冒出來多管閑事?
事到如今可能還在夜慕燼的劇本裡。
漆夜彩清楚地記得,昨夜裡夜慕燼破碎的模樣,自毀似的犧牲與新生,虛假又荒誕地現實。
——紅豆藏繭,相思封存。
隻是,紅豆在哪裡?她怎麼沒有見到過?這一篇章是被她忽略了嗎?
*
萬華樓樓主為孩子辦了葬禮,本風華正茂的女人,一下子滄桑了不少。
漆夜彩見她,也不過短短兩天,卻感覺到了物是人非。
昨日花钗滿頭,今日青絲染愁。
萬華樓裡的姑娘都被召集了過來,唯獨缺了杜鵑那位姐姐。
漆夜彩主動去找她,打開門,一隻烏鴉從中飛了出來,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樓下的姑娘們很快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過來一瞧,被裡面的場景吓了一跳。
女子的死相詭異至極,四肢古怪地扭曲、彎折成别扭的姿勢,舌頭被拉了出來,眼皮子被拉到了發際線,耳朵被撕裂了一半。
漆夜彩将飛出去的冥鴉射落下來,獨自進門,關上門。
漆夜彩以為這位姑娘會免于一死,可事情完全出乎她的預料。
她的念力沒有問題,意識控制也沒有出錯,不存在這位姑娘說謊的可能,她也向樓主調查過,她的過往的确清白。
所以,她自以為是的那個規則,根本不存在,也不被遵守。
再想,倘若一切的幕後黑手是烏合衆,烏合衆之中雖然有諸多約定成俗的規矩,但罪犯怎麼可能遵守規矩?
他們定下的規矩都是用來約束别人的。
自責之意不可控地蔓延身心,她太盲目自信,她太淡定從容,但凡她多慮一點,這位姑娘都可以免于一死。
她沒有錯,為什麼會死。
罪人該死,無罪之人為什麼要死?
她最大的過錯,甚至隻是沒有把吃的分給别人,這樣的人之常情,她都能認為自己犯了錯,她該有多善良?
烏合衆殺害的對象,死相都無比詭異、古怪,絲毫不給人留一點體面。
漆夜彩将女子的屍身恢複了正常,将烏鴉放在身邊。
每一隻烏合衆的烏鴉都代表一個死屍,烏鴉會把相應死者的血肉偷走,魔鬼會勾走死靈的靈魂,侵蝕白骨。
這一出讓萬華樓的姑娘膽戰心驚,總覺得下一個災厄就會落到自己頭上,紛紛聚在一起,不敢獨自活動。
漆夜彩問了她們一些問題,沒有奇特之處,那位姑娘很平凡,除了跟杜鵑有關系之外,沒有任何異常。
有個姑娘感慨:“唉,她昨夜還拉着我去水晶城祈福呢,一邊哭一邊燒香,香熏了眼,眼睛都腫了,哭着說想以自己的命換大家平安,多好的姑娘啊,怎麼就遭遇不測了……”
旁邊的姑娘紛紛道起了她平日的好心,感慨老天沒眼,好人沒好報。
漆夜彩道:“她去水晶城祈禱,用自己的命換大家平安?”
說話的女子一個抽噎:“嗯,對啊?”
漆夜彩道:“在水晶城許下的一切願望,都可能成真。”
姑娘們覺得不可置信,又有點忌憚不可描述的恐懼力量,小心翼翼地說:“總不會真是因為這個願望……就莫名其妙死了吧?”
漆夜彩嚴肅叮囑道:“沒錯,就是這麼荒唐,千萬不要對着水晶像随便許願。”
沒想到那位姑娘的死因這麼荒謬離譜,她一時間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漆夜彩立刻向水晶城出發,剛建立起來的水晶城,沒有那麼多百姓相信,純粹當是個祈禱之地,順便來祈個禱。
然而水晶城的祈禱實在标新立異,禁止用火,以燒水燒出來的水蒸氣,當做燒香燒出來的煙霧。
漆夜彩快速做完操作,對着那聖潔無暇的水晶神像,堅定許願:“我要見夜慕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