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不遠處,兩名男子默立于樹下。
一高一矮,分别而立,卻仿佛互相依靠着。
桃摯遠遠看着那兩個兄弟,轉向身旁:“說來那日晚上,殿下是不是……扶了我一下?”
她話中有些猶豫。
迹亭台一臉“你在做夢”的表情:“哪個晚上?”
“……”桃摯吸了下鼻子,“當我沒說。”
還以為這太子爺轉性了,會默默做好事了。
看來還是想太多。
迹亭台看她一眼,亦不再說話,目光轉向不遠處的徐氏兩兄弟。
大抵是上山的路上枝杈多,徐殷的衣裳被劃了個口子。先前一直沒發現,如今人下了葬,他擡起手才發覺。
短短幾日,徐實便消瘦了許多。原先的面頰微微下陷,他看着弟弟衣衫上的破口,低頭說了幾句。
便見徐殷點點頭,把衣袖伸了過去。
桃摯朝那處擡了擡下巴:“徐氏每件衣袖上都有個名字,都是徐實繡的。”
迹亭台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和我說這個幹嘛。”
“殿下現在還這麼覺得嗎?”桃摯頓了頓,看向他,“世上無真情。”
“人各有目的,他若非心中難以原諒自己犯的錯,不會像這次鬧出那麼多事,看似深情罷了。”
桃摯看向說話人的側臉。
迹亭台皮相生得白皙,白皙得甚至有些泛青。
她目光停留在他冰冷的眸子中,那雙眸中好似什麼都沒有,而後沒有顔色地看向她:“怎麼?不同意?”
桃摯張口,怔了怔。
而他卻隻是嘲弄一笑,轉身往山下走去。
他甩袖經過她身邊,沒能讓人看見他臉上一點多餘的感情。
桃摯想,他的身上沒有活氣兒,就和他說的話一樣。
這種活氣兒與生死無關。
就好像送走徐氏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沉默地走在前面。漫天飛花從他眼前落下,可他望着掉落的花瓣掉落,如同望着留不住的流水,冷漠,無情——孤寂。
仿佛這世上萬事都與他無關,萬物都不值得他留念。
而她竟覺得這張側臉如此熟悉,仿佛幾百年前,她就見過這個樣子的他了。
***
山腳下,楊九楠等了許久,才等到兩人下來。
他立馬迎了上去:“桃棺師,殿下,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嗎?”
桃摯“啊”了聲:“順利順利。”
“那就好。”楊九楠道,“您讓我在下面等着有個照應,我方才見跟上去的親戚都下來了你們還沒下來,還以為出什麼事了。”
桃摯有些心虛:“嗐,有我在能有什麼事啊,這不是下來了嗎。”
楊九楠其實是怕兩個冤家又因為什麼吵起來,眼珠子在迹亭台身上轉了轉,發現似乎真的一切如常,才緩了口氣。
緩完複又垂了眉頭,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提不起勁。
桃摯看着,沉默片刻,一把攬住了他:“哎呀别看了,這麼多天辛苦你了,我都要餓死了,走!請你吃早膳去!”
……
金銀鎮,主街,人來人往。
叫賣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一個賣燒餅的攤位上,幾人坐着在閑聊。
“诶你聽說了沒,昨日徐大娘大實親自送的,據說最後下葬,人哭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另一人聽罷,附和道:“其實大實這孩子挺孝順的,這些年日日照顧徐大娘我們都看在眼裡。前些日子也就是太傷心了,犯了糊塗。”
對面點點頭:“可不是嘛,以前徐大娘不在,别提大實多着急忙慌去找了,那會兒大家夥兒還說,徐大娘沒白養大這麼個兒子。”
“是啊……”
不遠處另一桌,楊九楠側耳聽了會兒,悄悄回頭:“現在鎮上人都在誇徐實以前有多孝順了。”
桌上,包子燒餅豆漿擺了一堆。
桃摯抓起一個肉包:“唔,還是有人明事理的人。”
迹亭台坐在一旁,冷笑一聲:“誰知道現下誇他的和先前罵他的是不是同一夥人。”
桃摯一口肉還沒咬實,聞言,挑了個眼皮。
她這一路又偷摸着瞄了好幾眼,最後覺得方才的,應當是錯覺。要是她真在幾百年前見過這麼一張臉,她怎麼可能全無印象。
畢竟太子爺雖然脾氣大了點,但生得還是很俊俏的。
視線來來回回,還沾着點肉腥味,迹亭台終于忍不住了:“又看什麼?”
這個“又”字用的很傳神。
桃摯一噎,隻見楊九楠也被吸引得擡了眸子。
“……沒什麼,”她找了個理由,“就是感覺殿下似乎對人的敵意很大。”
迹亭台以為她又要講什麼道理,皺了皺眉。
桃摯摸摸下巴,見他不說話,又意味不明地道:“但我們棺師常被罵不是人。”
“……”
迹亭台默了默,“什麼意思?”
周圍盡是人,未免引起麻煩,桃摯壓低聲音,一字一頓道:
“我覺得,殿下您應該會很喜歡我的。”
“……”
“噗——”楊九楠一個偏頭,一口豆漿噴了出來。
迹亭台瞬間站起:“活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