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注意到楊九楠的視線,蓉雪輕輕咳嗽了一聲。
桃摯沒說什麼,淡淡移開了目光。
林昌見楊九楠神情不太自在,問道:“怎麼了?”
心裡随便冒出來的沒頭想法,楊九楠搖搖頭。
然而他一句“沒怎麼”還沒說出口,隻聽穿堂風從廟門外直穿幾人耳邊。
誰都沒回過神之時,兩扇對開的廟門忽地往前,在風中重重地合了起來。
他猛地一退:“什麼情況?”
桃摯神經繃起,把楊九楠攔在身後,警覺地探向四周。
她下意識望向方才的兩尊笑面佛。
佛像還是那樣仰面倒着,白面紅唇,兩隻眼睛彎彎的朝向他們這裡。
而後,便聽得兩聲輕盈的笑聲。
“什什什麼!!”楊九楠吓得貼到了牆根。
經風一吹,整座廟宇陡然暗了下來。
這座廟宇太過荒廢空蕩,導緻放眼望去,除了桃摯在他前面,隻剩那些斷裂的黃色布條吊在廟頂輕輕搖晃。
而他話音剛落,忽聞那笑聲再次傳來,而且好似是察覺到他們的害怕,這次的笑聲遠比上次更加猖獗,更加……瘋癫。
穿過那些布條而來。
楊九楠有點想吐。
先前看到屍體他也沒有那麼惡心。
但這段時間遇到的靈異之事一樁接一樁,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憋了那麼多天,他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終于在這種時候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
許是這笑聲太過陰森,楊九楠捂着胃,想起了幼時聽村裡宋伯說起過的關于這些黃色布條的故事。
都說廟中黃色綢緞本是福布,上面寫着廟裡供奉之人的名号,可以保佑來者平安福壽,但傳聞荒廢的廟裡,多的是路過的活不下去之人,而這些黃色布條則往往會成為……讓他們變成吊死鬼的工具!
就在他腦中出現吊死鬼三個字的刹那,兩尊笑面佛中的其中一座倏地立了起來。
那佛像僵硬着笑臉正對他們,笑眼沒有眼珠,嘴咧到一個奇怪的弧度。
而笑聲再度響起時,這張嘴邊,竟有鮮紅的血從它的嘴角流下。
這次不光是楊九楠,林昌也是腿一軟,直接坐倒在了地上。
楊九楠彎着腰,一擡眼看到這般景象,終于一個忍不住:“嘔——”
他彎腰之時,瞟見飄搖的黃巾上依稀也有血迹,這下連腳都控制不住了,轉身就去扶蓉雪,邊扶邊扯林昌:“林公子……往這裡,我們趕緊先出去……”
“等會兒。”
楊九楠腳步一頓,強忍住要第二次被吓吐的欲望,看向桃摯。
隻見桃摯背對着他們,眼睛盯着某一處。
片刻過後,擡腳往前走去。
“棺師!”林昌喊道。
桃摯沒理,迹亭台便看着前面的人視線不移,仿若聽不見别人說話般,直直地停在了望着那尊嘴邊流血的笑面佛前。
“你沒有發現嗎,”他看着桃摯的背影,話卻是對楊九楠說的,“這廟裡的東西沒對我們下手。”
楊九楠拉着林昌滞在原地,微微消化了一下這句話。
沒有下手?意思是并沒有攻擊他們?
靜默之中,先前尖刻的笑亦不知何時停下。
就好像應了迹亭台的那句話。
而桃摯停在佛像前:“不錯。”
楊九楠忍着嘔吐感看過去,卻在桃摯朝那座佛像探出手時胃裡再次翻湧起來。
他不由自主地壓低聲音:“桃桃棺師!你你你在幹嗎!”
桃摯仿佛根本不怕似的,伸手就摸。
這和昨日碰到的女鬼不同,于她來說,死物便是死物。
莫說即便曾經活過的,死了之後一具屍體在那裡也都是一個樣,這種天生就是死的東西,更是沒什麼好怕的了。
何況楊九楠和林昌也就罷了,她做了那麼多年棺師,摸過那麼多具屍體,又怎麼會看不出,這佛像上的血迹不是血迹,而是——
“油漆。”
楊九楠一愣,話還沒問出口。
方才詭異的笑聲再度響起,比上一次更尖利,更瘋癫,還夾雜着些許很細微的碰撞聲。
桃摯撚着手指,眉頭一皺。
笑聲從極近的地方發出,在廟中回蕩開來。
楊九楠腿軟地靠在牆上,隻覺眼前寺廟亦開始随之打轉。
可他随便怎麼看,這廟裡除了他們幾個,都沒有其他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那種血迹散發出的鐵鏽味越來越重,也有可能是桐油漆的味道,但他隻知道這個笑聲帶得他眼前天旋地轉,下一刻就要把心肝脾肺吐出來的時候,他看見桃摯像發現了什麼似的,撿起了佛像前的一根樹枝。
都說桃原林木四大家中,各有各的擅長之技,好比原家是善于操縱紙人紙傀,木家擅長符陣,而林桃兩家雖然都擅長操控草木,但兩家各有不同,其中,桃家的技法似乎因為好看而格外有名。
不過楊九楠也沒見過,據說都是一傳十十傳百傳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樣的誰也不知道。
就在他開小差的時候,笑聲愈發急促劇烈。
突然間,廟頂懸挂的黃色綢緞齊齊向下,就在黃巾伴着那幾乎要沖出來的笑聲絞向他們之時——
桃摯嘟囔了一句“裝神弄鬼”,擡手将樹枝一把插進了另一座歪倒的笑面佛空了的眼中。
樹枝直捅而去,轉瞬之間,枯死的樹枝抽出枝條,似新生的樹般叉出無數多的枝桠長長地長出。
笑聲忽然變了聲調,碰撞出珠串的聲響。
細枝越長越粗,在桃摯放手的刹那,枝條發出交錯生長的脆響。
轟的一擊——笑面佛就地炸了開來。
随着一聲尖叫,一個女子從佛中抱着頭滾了出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了楊九楠腳邊。
楊九楠吓得往後跳開一步,再低下頭——
竟是個亡魂!
廟頂的黃巾歪歪扭扭地掉了下來。
楊九楠要扶不扶,先迎來地上人兇巴巴的一句:“别動我!”
抱着頭的亡魂生得嬌俏,此刻卻是被炸地灰頭土臉,身上好看的梅花刺繡衣裳也有了劃痕。
她氣不忿兒地從地上爬起,指着原先自己躺的方向:“你——!”
可她再看過去,兇狠的氣勢卻變成了目瞪口呆。
隻見原先笑面佛的香案上,枝條盤根錯節地紮進其中,而在香案的底部,繁茂的根莖恍如樹木遇土般,牢牢地鑽進了地上。
一邊,桃摯心痛地咧着嘴,端量着這棵樹該花掉自己多少請棺錢。
一邊,那亡魂指着她:“你莫不是桃家的棺師!”
……
廟中,桃摯盤腿而坐,和宋琦玉面面相觑。
這個宋琦玉,就是桃摯新抓來的亡魂。
“我說誰這麼大的陣仗呢,”桃摯抓起地上的黃色綢緞放到她眼前,“雪明宋家,真是給你這大小姐燒了不少東西啊。”
宋琦玉亡魂半虛,被半綁着手氣勢卻兇:“你怎麼知道雪明宋家!”
桃摯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放眼整個雪明國,除了迹氏就是你們宋家最大,三百年前就是這樣,看大小姐您這嬌慣樣子,宋家現在應該隻好不壞吧。”
桃摯話裡别的宋琦玉沒聽出來,就聽進誇的那幾句了。
于是大小姐一副要咬人的樣子:“那你還不趕緊把我放了!”
“……”
楊九楠在邊上,半句都不敢說。
隻覺得這哪裡是亡魂,分明是多了個祖宗。
倒是桃摯好笑得很,不急不躁:“大小姐,您怎麼死的啊?看你家給你燒了那麼多東西,怎麼沒見給你送渡了?”
宋琦玉似是氣焰消了點:“我憑什麼告訴你。”
“行,”桃摯調整了一下姿勢,“那這個先不說,一件件事兒來吧,為什麼對付我們?”
宋琦玉:“我不想說。”
“……”
桃摯氣笑了。
這麼不配合。
她想了想,看着宋琦玉頭上的珠钗:“挺喜歡頭上這些珠钗的吧,在外面晃蕩這麼久也沒丢,藏佛像裡面還不嫌重地戴着。”
“……”宋琦玉噎了一下。
桃摯湊近了點,威脅道:“你信不信我一會兒把你的珠钗拿去全賣了換成錢,一根都不給你剩。”
“……”
林昌站在一邊,楊九楠前面就和他解釋過是什麼情況。
但如今聽到這個對話,還是有點……不太明白呢。
不過沒想到這招還真有用。
大小姐一聽,立馬道:“等下,你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