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摯作勢就要伸手:“你看我敢不敢。”
宋琦玉:“诶等下!我說,我說還不行嗎!”
桃摯差點沒破功。
這大小姐還真挺好對付。
宋琦玉氣惱憋屈在臉上藏都藏不住,也打算藏:“我本來就是想吓吓你們,誰叫你們半天都不走。”
桃摯挑眉,果然。
她就說怎麼這廟裡奇奇怪怪,但從頭到尾都沒攻擊他們,直到最後落下的黃綢才有了點惱羞成怒的意思。那會兒她就覺得……這做派像極了迷霧林裡那位。
宋琦玉說完更生氣,說是吓人家,但她現在對着一個太子亡魂,一個能看見她的普通人,和一個把她炸出來的棺師——她也不好說是誰更被吓到一點。
于是她找了個好撒氣的,瞪了楊九楠一眼:“還有你,你都能看見亡魂了還那麼膽小!”
楊九楠指着自己:?
不是,有他什麼事……
桃摯對上楊九楠委屈的目光,好笑地把對話接了過來:“為什麼要趕我們走?”
宋琦玉昂着頭:“因為這是我的地方,你們進來了不就是占了我的地盤。”
桃摯算是見識了一下大小姐的領主意識。
剛要開口,聽她又說:“而且你們這裡面,有我讨厭的人!”
桃摯反應了一下,而後目光緩慢地、帶有針對性地、停在了某個人的身上。
“……”迹亭台不轉頭也能感受到那道礙眼的視線,“又有我的事了?”
桃摯考慮了一下自己和楊九楠。
“呃,那這不是除了您,我也想不到誰還能讓她讨厭了。”
“……”
結果桃摯剛說完,就聽宋琦玉指着迹亭台道:“哦對,他也是!”
這個也字值得讓人回味一下。
桃摯眉頭一挑:“也?還有一個?”
蓉雪始終坐在不遠處,她傷了元氣,一直沒怎麼說話。
林昌幫不上忙,便站在一旁,這會兒聽桃摯說着說着,便見她的視線緩緩投來。
林昌:“怎麼了嗎?”
“沒怎麼。”桃摯笑笑,沒說什麼。
而後轉回頭要繼續問宋琦玉。
結果還沒等她開口,大小姐背着手往後一仰,眼睛一閉,就給來了一句——
“我困了,不想說了。”
問話由此被迫中斷。
桃摯雖然其實還有好幾個問題沒問,但人大小姐一副睡不好覺概不配合的模樣,桃摯隻好作罷。
天色漸暗,不方便趕路。
蓉雪雖然還想往上走,但在林昌的建議下,幾人還是決定在廟中留宿一晚。
大小姐似乎也習慣了,廟中茅草一鋪,睡得很太平。
桃摯怕她跑了,和蓉雪各睡她一邊,把她夾在了中間。
剩下除了迹亭台靠牆挨着她,楊九楠和林昌睡在稍遠一些的地方。
不過廟就那麼點大,誰說話都能聽得見。
外頭又下起了雨,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安靜了一會兒,桃摯聽到宋琦玉的聲音:“你真的是桃家的棺師?”
桃摯閉着眼:“你不是困了嗎?”
宋琦玉自說自話:“可是我看你這衣裳又舊又素,一點都沒有桃家人那種厲害的感覺啊。”
桃摯笑了笑:“瞧不起我啊?”
宋琦玉睜開眼,側頭:“有點。”
桃摯又笑了聲,也不氣:“跟你說,你别瞧不起我,我可厲害了,想當年我做的第一樁生意,可就收了個斷手的。”
身側,迹亭台靠牆而坐,一隻手搭在曲起的膝上。
聞言,緩緩睜開了眼。
宋琦玉微怔:“這麼厲害?”
桃摯點頭:“嗯啊。”
宋琦玉翻了個身:“那……然後呢?”
然後?
桃摯回憶了一下。
那太久遠了。
她記得那是她第一樁生意,其實她也很緊張。
她怕遇到什麼難做的來客,所以一直祈禱,最好是個沒什麼殘缺的,一眨眼就能補完的那種。
結果天不遂人願,一來就是個斷手的。而且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不僅是斷手,那個來客滿身都是大大小小的殘缺,新舊交疊,她不知道怎麼形容,隻能說看一眼便心驚肉跳,遠比現在蓉雪受過的要殘忍得多。
而且,那位來客好像脾氣也不怎麼樣。
那種不怎麼樣不是兇或是什麼,而是他的眼中沒有活氣,沒有希望。
他就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
桃摯閉着眼,那一瞬間,她怎麼都沒想起那位來客的面容。
卻不知怎麼,腦海中劃過一個人的雙眸。
她猛地睜眼。
宋琦玉還在等她的答案,推了推她:“你怎麼不說話了,然後呢?”
桃摯側過頭,對上她可想知道的雙眼,笑道:“我不告訴你。”
宋琦玉差點沒跳起來:“你這人怎麼這樣!”
“我就這樣。”桃摯和她油腔滑調,邊說邊做鬼臉。
宋琦玉見她這樣,也不和她玩了,忿忿地翻過了身。
桃摯笑了兩聲,過了會兒,緩緩放下了唇角。
她像在思考怎麼開口,還是低聲問道:“說來,我和殿下以前真的沒見過嗎?”
聲音很小,暗角裡,迹亭台從看着她,到慢慢移開視線。
這個問題從遇到他起,她就一直在問。
沉默片刻,他閉上眼:“怎麼見,是在無間獄裡和你見的,還是在三百年前我根本不在這世上的時候和你見?”
“……”
桃摯再度笑了起來,這回帶着點荒唐,“也是。”
不遠處,楊九楠聽着他們說的話,斷斷續續地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他頭靠在佛像那側,依稀能嗅到草木的味道。
他聽着桃摯他們說的話,心突突跳着,擡頭去看。
那顆木頭已逐漸枯敗,但仍舊能看到盤踞的樹根。
他想起那些傳聞,不知道這稱不稱得上好看,但那顆木枝生出繁茂旁枝之時,他是真的以為有什麼東西活了。
楊九楠躺了會兒,輕聲問了句:“林公子,你睡了嗎?”
林昌躺在他邊上:“還沒有,小九兄弟也沒睡?”
“我睡不着。”他老實答。
傍晚一連串的事讓他有些害怕,他忍不住想找人聊聊天。
林昌其實也有點怕,但還是安撫道:“沒事的,這座廟沒那麼可怕,我以前也在這裡過過夜。”
楊九楠剛想說他看起來好像沒有自己那麼害怕,便聽林昌如此說道。
他微微擡頭:“你以前來過這個廟裡?”
雨聲淅淅瀝瀝的,廟中再次安靜下來。
每個人說的話都格外清晰。
林昌聽着雨聲,頓了頓:“嗯,來過的。”
楊九楠有些意外,問道:“那次林公子也是迷了路?”
他沉浸在林昌的話中,都忘了林昌從小在這裡長大,哪裡會迷路。
夜色靜悄悄的,耳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響。
是林昌搖了搖頭:“那次也是采藥途中湊巧走到這裡。”
兩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楊九楠靜靜等着林昌的下文。
卻沒再聽他說話。
直到他以為林昌不會再說話了,或許是雨忽然停了,或許是忽然有月色照了進來,他聽到林昌又開了口:
“那次,我還在這裡遇到了一個姑娘。”
那聲音頓了頓,複又柔和道,“她十分美麗,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