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周家之後,凡事多留意。夫人前幾天剛走,看到什麼别多問也别亂嚼舌根子!”
周家一處大院子裡擠滿了少男少女,一個個耷眉拉眼地聽着管家訓斥。虞聞星捏了捏這具身體因營養不良而浮腫的胳膊,小動作很快被管家發現,單獨拎出來說教了一頓。
這個偏院是周家買進下人的地方,虞聞星一睜眼就變成了個瘦弱的女孩,和幾十人擠在鋪着幹柴和稻草的大通鋪上。這具身體沒被她附身時也不知是死是活,手腳冰冷,被少年人熱烘烘的體溫擠着也沒能暖出溫度。
屋内沒有鏡子,門外倒是有個洗漱用的大水缸,倒影裡的女孩下颌尖尖,眉清目秀,總之不像虞聞星。
當鬼時還是自己的臉,這個所謂的“人鬼轉化”倒更類似于附身,認出同伴的難度大大增加。
林理枝不知道去了哪,當務之急還是先與同伴彙合。
但管家将這群少年看得異常緊,活動範圍死死局限在院子裡,每天又訓完話就走。這具身體的衣服内側縫死了一個暗袋,裡面裝着幾枚銀元,但近不了管家的身,想送禮都無從談起。
林理枝說過,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時,要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盡可能收集信息。
少年人耐不住寂寞,何況是與同輩在一起,管家走後很快就聚在一起叽叽喳喳。
“我叫明珠,”虞聞星身邊那個女孩輕輕碰了碰她的胳膊,長着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我是被媽媽送進來的,你從哪來?”
“我叫阿星。”周圍似乎并沒有認識原主的人,“逃難來的,實在餓得沒飯吃了。”
“外面到處都在打仗。”一個膚色黝黑的男孩也擠了過來,咧嘴一笑,門牙缺了一顆,“我是被人套了麻袋賣過來的,一醒來就在這裡了。對了,我叫阿牛。”
有人挑開話頭,衆人紛紛介紹起自己來,無外乎被家人賣掉或賣掉自己,隻為吃一口飽飯。周家雖然規矩多,但又有勢力又有錢,據說對下人也慷慨。像明珠這種,是父母為給家裡減輕負擔,選擇賣掉能吃又嫁不出去的女兒,養大所謂“延續香火”的兒子。
看着明珠天真單純、充滿希望的眼神,虞聞星感覺到極淡的悲哀。
阿牛在痛罵那個套了自己麻袋的人,戰亂迫使許多人背井離鄉,但阿牛卻說,如果有機會,死也要和自己的牛一起被炮火炸死。
“我家裡都沒了,就剩一頭牛,牛睡哪我就睡哪。”
兩人都不了解周家的情況。
事實上,這一批人都是從較遠的地方零零散散買進來的,知道最多的一個也隻是隐隐約約聽說過周家的名号,更多的信息一概不知。這種世道下,能活下來就很難了,誰還有心情去管那些大戶人家的愛恨情仇呢?
過了不久,有人送來了飯,餓狠了的少年人都撲上去搶,被一邊管事的抽了幾鞭子,這才乖乖排起了隊。虞聞星這具身體氣力不濟,在先前的搶奪中被擠到最後,自然也落在了隊伍末尾。
管事沒好氣地給她打包了殘羹剩飯,卻摸到手心裡一枚銀元,頓時臉色和藹了不少:“你這小姑娘,還挺懂事。”
“周家老爺把我們買進來,是做什麼的?”虞聞星小聲問。
“給夫人捧燈守靈的,”管事看在錢的份上,多了一句嘴,“話是這麼說,在外面和别人聊天的時候,可别說自己是夫人那邊的。”
虞聞星道了謝,端着飯回到明珠和阿牛中間。
兩人見她的午飯不成樣子,又瘦,各自分了一些給她。
善意總是可貴的,虞聞星也把方才打聽到的消息告訴兩人,問:“捧燈是什麼意思?”
“周家真不愧是大戶人家,還留着這種習慣。”阿牛嘴裡塞得鼓鼓囊囊,“人死七天後不是要回家看看嗎?有些人就怕亡魂找不到回家的路,會讓生氣旺盛的少男少女捧上一盞紅燈指引方向。”
“既然是捧燈的,是不是就不用幹活了?”明珠問。
她樸素的觀念裡,幹活了才偶爾有飯吃。而捧燈,聽起來像點着燈籠站一會就好了,這算幹活嗎?
“捧燈也是工作,雖然一般也用不了這麼多人,就當周家财大氣粗吧。”阿牛嘀咕了一聲,生怕有人來搶似的,三兩口扒完剩下的飯,交了碗,又一臉郁悶地回來:“阿星妹妹你可得小心點,那個管事的說不定看上你了,我朝他打聽事被甩了臉色,還要拿鞭子抽我!”
虞聞星心中好笑,依舊鄭重其事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