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談若桑在周邊大發了一通脾氣,把仆役驅離得幹幹淨淨,才拖回來一個渾身浴血的林理枝。
這人進房間之前都強撐着沒閉眼,手指斷了小半截,微微蜷着,看姿勢下一秒就能拔出刀給圖謀不軌者來上一下。談若桑任勞任怨地找了床被子攤在地上,放玻璃瓶似地把對方放上去,隻是這麼一點大動作,林理枝就又一歪頭,吐出幾口夾着碎肉的血。
“玩脫了?”談若桑不敢再動她,未免打草驚蛇,仆人全被趕跑了,她隻得自己親力親為燒了一木桶熱水,推了進去,坐在廊下給裡面兩人看門。
虞聞星差點從床上摔下去,軟着腿打濕毛巾,擦幹林理枝身上的血迹。那一串帶着零的點數堪堪救了這具身體一命,被異常重力擠壓破裂的皮膚已經有了愈合的迹象,但内傷依舊嚴重。
幾乎是談若桑剛出門,林理枝就昏死過去,甚至沒動用序列八。
這代表虞聞星被她劃歸到“可以信任”的那一部分,隻可惜這個殊榮放在此情此景下,當事人并不是很想要,反而吓得半死。這具身體的衣服已經被血浸透了,連着傷口剝離一片血痂,好像一床被子都能壓死。虞聞星把人擦幹淨,實在不敢再動,從林理枝完好的那隻手裡摳出一個小布團,打開看了看,裡面裹着一片小玻璃渣。
殘缺的那根手指斷口整齊平滑,關節完好,明顯是林理枝自己動的手。這人似乎不大拿自己當回事——輪回裡待久的是不是都有這個毛病?
談若桑夾着一根煙杆發呆,虞聞星推開身後的門,又輕輕掩上,坐在她身邊看月亮。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夜黑風高好時候,月光隔着厚重的雲層模糊地投下輪廓,地面與陰影黑得仿佛,不知道哪傳來兩聲哭聲,細細分辨之後才發覺那是鳥叫。
還是虞聞星先開口:“你為什麼想見到神?”
“權利、力量、離開輪回……理由有很多,冥樓給不了的、或者給得了但付不起代價的,就有人铤而走險。我也不過是那群人中的一員。”
談若桑把煙杆放到自己嘴邊輕輕一碰,忽然問:“喜歡她?”
同伴還生死不明地躺着,實在不是個談情說愛的好時候,虞聞星冰冷的目光下,天後無所謂地一笑:“她是‘造物主’,在輪回待了八年,點數比我的存款還多。這種級别的擺渡人都有豁免權,能用點數換第二條命,就算死了都能拉回來重新過一次本。 ”
“那也會疼。”虞聞星說。
“别人想見神,有最好,沒有也無所謂;我想見神,每日每夜,烈焰灼心。我曾經闖過冥樓,對它的主人說除了一條命什麼都可以拿去,被拒絕得徹徹底底。”
外界是怎麼看待她的?才華橫溢,順風順水,站上舞台掌控全場,登上熒幕錦上添花,開一場演唱會萬人空巷,人生赢家,應有盡有。
“但在輪回裡,這些什麼都不是。倪頻之流是隻敢在現實作威作福的廢物,點數都點在了逃跑上,輪回中,每個人都是被車輪碾過的石子,有人驚恐逃離,有人投身其中,甘願粉身碎骨。”
還有一部分人,有萬丈偉力去更改車輪的方向,虞聞星卻關心她會疼。
開始關心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逃不開了。
談若桑終于點燃了那管煙,火星明滅下沁出一點幽幽的白,在空氣中糾纏出扭曲的形狀。她有很多個夜晚坐在這裡,把自己從副本中抽身出來,數着時間——數着一個希望。
“傳奇擺渡人的分量,在輪回待得夠久就知道。是我推薦劇組來青城一中取景,因為林理枝在這裡,剛好,她身邊有一個很在意的人。
“可是愛啊,讓人無堅不摧。”
談若桑不愧是寫歌的,感懷過去都像在念詩,順便很沒有誠意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私下調查“造物主”蹤迹還把兩人坑進S級副本的事,偏偏她說起這些事的時候,遣詞傷感,眼神寂寞,虞聞星心裡再多怨氣,見對方這副模樣,愣是“你”了半天,最後無奈地閉嘴,不繼續折磨自己了。
林理枝這一昏迷就昏了兩天,還區别對待,談若桑一近身就開始渾身顫抖,随時能來個無意識襲擊,換成虞聞星接近時,整個人都柔弱下來,呼吸清淺,臉色虛弱,反倒是體表傷口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最後一塊痂也在不久前掉了下來。
她一醒過來,先吐出兩口烏黑的淤血,一擡頭看見布團在桌子上散開的樣子,臉色大變地抓住虞聞星:“你沒碰吧?”
虞聞星臉色比她更難看,指着對方殘缺的手指:“你碰了?”
“不虧。”林理枝用掉一張複原卡,勾了勾新長出的手指,“這次火災的起因,我想我找到了。”
那座藏在倉庫裡的實驗室處理實驗廢物的方式就是直接倒進排水溝,幾場雨後,城裡的生活用水早就被污染了,隻是稀釋後的廢料濃度不高,才沒讓人發現端倪。周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越來越多生病的仆役,推屍體的車都來了好幾次。
病毒和春末流感混在一起,威力翻倍。當城中疫病大規模擴大後,恐怕這種處理死人的方式隻能是無以為繼,到時,周家死去的下人隻能是被集中在一處,大規模焚燒。
時間倉促,防火措施沒做好也屬正常,焚屍爐的溫度可不是油燈可比,再耐燒的木頭也終究是木頭。
談若桑把布團重新包好,裝進一個信封:“這個身份除了給周老爺找麻煩外還有點用,實驗室地址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