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前夜,梨裡村中家家戶戶都出門貼對聯、挂燈籠,曲折迂回的小徑上,人們都出來走動聊天,小孩舉着花燈在大人間穿梭追趕或互相點着煙花爆竹,場面十分熱鬧。
宿曚得了老人家的吩咐,也帶上兩副對聯出門。老家的建築大多保存着前幾代留下的風格,門檻高,兩邊的牆柱也高。
此時的夜色并不算濃,天邊還有着淺淺餘光,地面上又結了層冰,四處都落滿積雪,不遠處傳來小孩的嘻戲聲。
奶奶一手手中端着提前備好的糨糊,一手拄着拐杖,時不時指點宿曚往左右方向挪一挪。
年輕人個高手長,對聯很快就能貼好,待到挂上燈籠後,老人家才心滿意足放下糨糊碗,拍拍手在門前看了會頗覺滿意。
宿曚正彎腰在院子裡的水龍頭處洗手,見老人家步伐矯健忍不住擡頭叮囑,“奶,你走慢點,地面滑。”
“知道啦知道啦。”老人家被說的次數多了,敷衍應付道。
隔壁院子裡走出個人,包裹着厚重棉衣,雙手揣進袖中,打了聲招呼,看見院子裡還有個年輕人,不确定的問: “嫂子,這是你家宿曚?”
“對啊,宿曚回來了。”奶奶高興地向人介紹。
“那可以啊,讓嬸子好好瞧瞧!”
婦人走進了些,站在宿曚面前需要仰頭才能看清。
“宿曚,這是你德秀嬸子,快叫人。”
宿曚因嬸子直白的打量感到有些不自在,但還是露出禮貌的笑,“德秀嬸。”
“哎呀,宿曚還是這麼俊,這麼多年才見上一回,嬸子都快認不出來了……”
德秀說話的聲音本就大,一驚一喜更是難以控制音量,邊上的人幾乎都聽見了她的說話聲。
宿曚回來了?
這一下就不得了了,周圍鄰裡的人都圍過來看熱鬧,你一句我一句議論着,笑呵呵的。
宿曚自小就梨裡村的有名人,讀書好長得也好,村裡人都誇他長大肯定有出息。後來出去七八年也沒聽到消息,本以為是沒混出名堂不好回來,現在一看,根本就不是那樣。
“老嫂子,你有福啦,宿曚在外面幹出了番事業,這不得趕快讓他接你去城裡享福。”
“宿曚今年多大啦,得二十五六了吧,有對象了不,嬸子可以給你介紹一下……”
“你奶奶是個苦命人,苦了這麼多年,終于熬出頭了……”
“果然人是從小看到大的,宿曚有出息,我們村都跟着沾光……”
在談判中遊刃有餘的宿曚此時變得無措甚至慌張,他站在老人家身後當陪襯,不知如何應對隻能笑得體面。
老太太也不介意他的表現如何,倔強拄着拐杖在外人面前謙虛的說笑。
宿升也過來了,他站在人群中悄悄看着被包圍的宿曚,心情複雜。
五年過去,他們之間的差距已經越來越大,曾經隐約的幻想早已破碎,隻是回想起來宿升還是會覺得不甘心。
聊了約有半個多小時,人群才緩緩散去。
宿升走了過來将籃子遞給宿曚,“這是我媽讓我送過來的,今天下午剛打好的糍粑,放油鍋裡煎一下就可以吃了。”
他将母親的叮囑一字不落交代,期間不敢看這位堂哥一看。
奶奶推辭一番無奈接過,對宿升和藹可親的說:“明天記得上我家吃飯啊,一定要來,一家人都來。”
“嗯,我知道的。奶,我先走了。”宿升點頭将手從老人家手中抽出。
“宿曚送一送你堂弟,外面太黑了,打個電筒再走。”
宿升的家在村子前面一截,需要繞過一個荷花池塘。
“不用不用,奶,我走了……哥,你就别送了。”宿升跑遠幾步回頭對宿曚說。
宿曚将手電筒遞給他,“把手電筒帶上。”
宿升頓了下,伸手接過。
周遭嘈雜熱鬧,宿升悄悄看向宿曚,他的模樣似乎從未變過,即使在農村穿着肥厚臃腫的棉衣也依舊顯得身高腿長,面容清俊。
“怎麼了?”宿曚察覺到他的目光。
宿升回神,握緊手電筒,“……沒什麼。”
“我送你一段路吧。”宿曚這樣說,他回頭叮囑老太太早點進門,走路慢一點。
隔着遠了還能見老人家站在庭院看他們離開。
走了段路,路燈變得稀疏光線淺淡,宿升打開了手電筒。
“這幾年辛苦你幫我照顧奶奶了。”宿曚率先打破沉默,“以後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找我。”
“哥,不用,這些都是應該的。”宿升立即回答,他也是在最近才知道宿曚每年都會定期打一筆不小的錢給他父母,拜托他們照顧老人家。
想到這他面上露出尴尬,因為這事他與父母鬧過幾次,結果是不歡而散。在他父母心中,情分與錢财是兩回事,他們覺得對宿曚來說這筆錢不值一提。
“我聽奶奶說你在縣城教書是嗎。”
“嗯,畢業後……就回來了。”宿升晃了下手電筒。
他們都說他孝順,畢業就知道回家工作,但其實是宿升在潽城工作了段時間,發現自己根本适應不了大城市的快捷生活,他的能力也不足以他繼續工作下去,隻能灰溜溜跑回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