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家出來,沿着大道一路向東,要不了多久,就能走進一片燈火闌珊。
街頭巷陌雖不如從前那般熱鬧,但巫山到底是座名城,自重建至今,已多少恢複了些許活氣。
畢竟苦難之後,生活還是要繼續。
但在這日,巫山集市上少見的出現了兩個少年——一黑一白,一凜一溫,一沉一動……二人仿若彙聚了世間一切對立之意,卻又并肩而立,一眼望去,便似讀盡了人間百态。
斷斷續續地交談聲隐約傳來。
“…巫山集市重建…快……”
“…不隻是巫山人…八方來彙……故而……”
單聽二人交談之語,旁人興許會猜他們是何處前來遊玩的小公子,抑或其他門派前來助力的修士。
然而唯有二人彼此清楚,他們都是巫山災難中,最該負罪的那些個人。
易淺眉宇緊鎖,投向身旁這人的視線既非冷冽,更非凜意。倘若身高允許,他定會斜睨而去:“這已經是你買的第六種甜品了。”
“……”皕烏無奈地笑了一下,視線不着痕迹地自悄然觀察他們的攤販身上掠過,落在易淺臉上,“也買了你的份。”
就仿佛易淺正因皕烏自顧自地吃個不停而生氣一樣。
一旁的攤販在聽見皕烏的話後,更加賣力地推銷起自家甜品,甚至對易淺也讨好性地遞來一款甜點:“您嘗嘗,我家新款巫山月……”
易淺的神色不由得更陰沉了幾分。
皕烏善解人意地接過話頭:“他吃不了。”在小販疑惑地眼神下,皕烏卻不再解釋更多,隻是笑:“打包一份給我吧。”
“哦,哦好——”攤販不敢再去看易淺那漆黑如墨、蓄滿殺意的眼神,低頭将巫山月切塊包好。
收了皕烏給的銀錢,小販谄笑:“祝您吃得愉快!”
待二人走後,小販才同另一人咬耳朵:“你瞧見沒?剛剛那人看我的眼神……”
“我看你手都抖了,沒事吧?”
“還好。”小販打了個寒戰,“他腰上挂着劍呢,那劍看着就不一般……”
“但和他同行那人為什麼說他吃不了?”
“你沒注意嗎?他手一直藏在身後,被長袖擋了去。”那人神神秘秘道,“興許是殘……”
另一人恍然大悟,目送着兩名少年離去的身影,啧啧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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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并非完整的熱鬧。
易淺收回視線,隐去了喉間不知因何而生的嗚咽。
在熱鬧的背後,無數人家早早地封閉門扉,白绫飄蕩。黑鴉自那些人家深處離去,攜死亡之訊,再不複還。
三年逢喜不言笑,三年佳節不接親,三年守舊不修繕。
這是為期三年的靜默。
——而這靜默,本不該降臨。
“要來一口嗎。”一直走在前方的那人忽地回頭,将一顆糖不由分說地塞進易淺口中。
“唔!”易淺一口咬上那人的指尖。
——是的,他跟着的這人就是巫山百姓不幸的根源,之一。
但易淺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故而他根本沒有指責皕烏的立場。
久齡大概是有資格的,但不知為何,那個人卻默許了皕烏在巫山肆意活動。
至于那些無辜黎民,自然是有資格的。但,沒有人會期望讓無力的百姓直面皕烏,他們會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受盡淩辱。
“味道如何?”皕烏收回手,微笑着。
糖味絞在口中,易淺皺眉,吃得很較勁,“……不好吃。”
“真抱歉,我以為年輕人會喜歡呢。”皕烏無辜地睜大眼,“那你想吃什麼?”
易淺将糖壓在舌底,想了好一會兒,才緩慢開口:
“……酒。”
“那就去買吧。”皕烏認可般點點頭,徑自踏入一家酒坊。
這麼好說話?
易淺咬着糖磨了磨,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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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紅月飲,嘗來烈而後甘,動深為靜,如紅月危而難近,熾熱而終為涼月……
“這是昙花現,嘗來瞬烈長夢,窮飲至甘,如昙花現則絢爛,凋則狠烈……
“這是雪觀天……
“這位客官,您鐘意哪一種?”
小二谄笑着将數不清的酒推進易淺懷裡,嘴上也完全不饒人,一個一個詞句崩在少年臉上。
易淺躲避不及,隻能幽怨地望向皕烏。
他雙手被縛住,刻意後退必會引人疑心,但小二的熱情他實在有點招架不住……
“你鐘意哪個?”皕烏也跟着問道,視線落在少年臉上,片刻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不愧是易小公子,都要試試嗎?”
“不……”
“客官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