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向庭截住那侍從:“丞相知我今日所來之意,若他無意,我便不久留了。”
那侍從笑了笑:“我們家大人可是等您許久,想幫襯将軍些許,您不必憂心。”
這一等,便是一個時辰,屋中炭火冒出的點點熱氣正逐漸消散,丞相的身影才姗姗來遲。
“将軍身子可好?”
季向庭抿下一口早已涼透的茶,開口道:“丞相,你我之間便不必再客套。”
老者不急不忙地坐下,禮數周到地将那殘茶倒去添上新的:“将軍,北疆軍如此窘境,老臣亦不願國之肱骨因此受罪,願伸出援手。”
季向庭沉默片刻,冷硬神色卻始終不曾軟上半分:“丞相如何相幫?”
前一日還在朝上寸步不讓,如今卻又如此和顔悅色,窮兇極惡之人,又怎會在半路回心轉意?
丞相并不在乎季向庭的态度,他揮了揮手,便有侍從端着托盤走上前來露出底下雪白的銀子,話語間皆是引誘。
“将軍,陛下向讓你做個孤臣,如如今北疆軍已成大勢,他自然留你不得。您是聰明人,何不與我等同行,除卻邊陲兵士的性命之外,老夫還能給您更多。”
季向庭不語,隻是看着眼前的銀兩良久,蓦然笑了聲。
他征戰多年,戰功赫赫,卻也從未見過如此數目的銀子,而眼前這位久居京城的文臣,不過是為了利誘自己,便能随手取出。
這麼些年,當真是他人做了嫁衣。
可笑那天子耳塞目盲,隻顧自己功高蓋主,卻不曾想過這京城之下,究竟腐爛到何種地步。
季向庭端着茶盞起身,将其中殘茶往地上一潑,水液在對方的衣擺上,神色中不見分毫動搖。
“丞相還是另尋他人罷。”
丞相氣定神閑的神态終于沉下,陰鸷的目光盯着眼前的落魄将軍身上,搖了搖頭歎息一聲:“當真是冥頑不靈,也罷,北疆軍不過是把刀,換個更聽話的将軍作傀儡,也未嘗不可。”
“屆時,便由老臣來送将軍上路。”
這話說得鬼氣森森,季向庭滿面寒霜地往門外走,卻又被人喊住。
“老夫也并非無情之人,總不好叫将軍空手而歸,隻是家徒四壁,也隻有這些,還望将軍……多多擔待。”
丞相寬大袖袍一揮,幾兩碎銀便滾落至季向庭腳下。
他的手指蓦然攥緊了,握着劍柄的指尖正不住顫抖。
他本該對此嗤之以鼻,可耳邊将士們的低語久久不散,拽着他停住腳步。
“将軍,這次回去讨了獎賞,我定要給娘子買城東那家鋪子裡最漂亮的簪子!”
“我家幺兒吵着要那風筝,我總也做不好看,許久未見她怕是想我了,便替她買一隻。”
千萬将士的命系在他身上,叫他喘不過氣來。
季向庭可以孤注一擲去賭皇帝的心思,可北疆軍賭不起。
京城的刀光劍影未曾削去他的傲骨,方才那番威逼利誘亦泡不軟他的忠義,可不過短短幾瞬,他卻驟然因這幾兩碎銀無比動搖。
他彎下腰來,仔仔細細地将那些碎銀歸攏收入袖中,踏着晨光走出相府。
木門轟然合上,他瞧着日頭眯了眯眼,将眼中熱意逼退,才緩緩開口:“查得如何?”
一道黑影出現在牆角,恭敬行禮:“證據不多,但足以讓陛下徹查此事。”
季向庭點了點頭,将目光投向那鱗次栉比的府邸:“那便接着查下一家。”
“将軍!相府如此态度,您再去那些官員府上,隻會……!”
方才那番折辱他皆看在眼中,眼前這位戎馬半生的将軍,憑何要被這幫宵小如此磋磨?
還不如反了算了!
季想聽看着眼前憤懑不已的暗衛,胸中郁氣不知為何消散些許,唇角也有了笑意:“将心思收回去,你的主子是陛下。”
暗衛頓時啞口無言,也沒理由再勸,隻好悶悶不樂地跟在季向庭身後,朝下一家走去,口中嘀咕兩句。
“我早便不聽他的了。”
從晨光熹微到月明星稀,季向庭将這東街走了個遍,除卻變着花樣的羞辱外,他再拿不到任何東西。
次數多了,便也習慣,他在幼童的嬉笑聲中自最後一戶人家中走出,揉了揉發酸的脖頸。
“東西查得差不多,便去宮裡走一趟罷。”
那暗衛自黑暗中顯出身影,看着那富麗堂皇的宅邸呸了聲。
“且等着罷!你們好日子要到頭了!”
季向庭不由啞然失笑。
“将軍!”
熟悉的聲音響起,季向庭回首,便見一道冒失身影朝自己跑來。
“北疆軍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