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辭拿着相機,蹲在溪邊,拍一顆流水中安靜的石頭。
同事們和他隔得有段距離,看着今辭的背影,一名同事忍不住小聲道:“你們有沒有感覺,今今這半年的情緒一直不怎麼好?”
“是啊,我記得上半年他收信的地址還是他家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忽然就把地址改到了工作室。”
“花也不怎麼養了,他多喜歡花啊。”
“連咱工作室賬号下的粉絲都覺得,今今這幾個月裡發的畫,用色有些灰暗。”
“好啦。”秦舟走過來,打斷衆人的讨論,“心疼今今,等會兒就把烤串弄好吃點,讓他多吃些。”
“好嘞!”同事們應着,轉了話題。
秦舟看向今辭,歎了口氣。
工作室其他同事不怎麼了解今辭的情況,隻知道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自己出來創業。秦舟知道得更多,今辭第一次遇上今宇時,他就在今辭旁邊。
秦舟一直記得,今辭正式回今家的頭天,收拾行李時如何的開心,第二天又是帶着怎樣的失落,将他精心養大的幾盆花交給他,讓他代為照顧。
今家住的是别墅,前後兩棟,那麼大的房子,卻容不下今辭帶回去的兩盆花,隻因他們的養子身體不好,會對一些花的花粉過敏。
所以,明明兩人的房間隔着一層樓,處于最遠的交錯方位,但他們的親兒子在自己房間養兩盆花,卻也不被允許。
那幾盆花在跟着今辭回今家之前,花朵已經爆盆了,可是被今辭送回來時,花朵和枝葉掉了很多,枝杈也斷了些,原先美麗的花變得七零八落,花盆更是換了。
而今辭之所以改收信地址,是因為他發現那個養子會偷拿他的信。
但當今辭向家裡直接挑明這件事時,他的家人卻選擇相信養子“并非故意”的狡辯,再一次忽略今辭的感受。
今辭回今家快兩年時間,今家對親兒子和養子的區别待遇,秦舟不止見過一次。每次,都是先委屈今辭讓步,然後再來彌補。
作為一個旁觀者,秦舟看得最清楚,沒回今家的今辭遠比現在快樂。
*
今辭拍了會兒景色,看到同事們開始弄食材,忙收好相機過去幫忙。
結果人太多,今辭插不進去手,還不停被同事們投喂,很快就吃飽了。
一頓飯,吃吃停停,差不多三點的時候,原本晴朗的上空,忽然變得陰沉,還響起了雷聲。
一名同事望望天,“不會是要下雨了吧?”
“今天沒雨啊,我特意看過天氣預報的。”
“夏天的雨,哪能說得準,還是山裡。”
大家趕緊收拾東西,清理垃圾。
等他們推着小車剛踏上小路,豆大的雨滴就急速地落下來了。
雨下得很大,頂上的樹蔭也擋不住。衆人用手捂着頭,快速在雨中奔跑,跑去停車的地方。
經過那面花牆時,衆人看到牆一側的大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一名五十來歲的中年男人正在修剪亂爬的花枝。
他們快要跑過去時,對方叫住他們:“幾位,這麼大的雨,進來避一避吧。”
今辭他們停車的地方離這裡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大雨倒無所謂,主要是還打着雷,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極易發生被雷劈的危險。
和秦舟對視一眼,今辭道:“多謝。”
衆人跑過去。
就在這時,小路前方傳來聲音:“這邊有門,我們去問問,看能不能躲會兒雨。”
等這群人跑近,今辭在裡面看到了今恺。
今恺前兩天才發過燒,今早今辭出門時,看到他正拉着母親央求,說他和幾個朋友早就有約,不能失信,纏得母親同意他出門。
今辭知道今恺要出門,但不知道他和他朋友也是來玉渚山。
而今辭身邊那幾個朋友,也基本都是熟面孔,其中兩個之前還說過他壞話。
看到今辭,今恺很驚訝:“阿辭,你也在這裡?”
今辭抖着衣服上的雨水,嗯了一聲。
今恺身體弱,淋不得雨,他一路過來時,同伴一直用衣服在他頭上擋着,隻褲腿濕了一些。
此時他跑到門檐下,看向中年人,面帶笑容,禮貌請求:“叔叔,雨太大了,我們可以進去躲會兒雨嗎?”
中年人看看他們,笑得溫和:“可以,都進來吧。”
一群十幾個年輕人,跟着對方進了門。
這是一座藏在山林深處的現代莊園,進門是一道風雨連廊,雨幕都被隔絕在外。衆人進去,随後,眼睛就都因看到的場景稍微睜大了些。
——好多好多花,五顔六色,目之所及,無處不是。
今恺變了臉色,迅速從兜裡掏出一個口罩戴上。
今辭這邊,就隻有看到花的高興。
自進來後,他就目不暇接,雙眼随便一掃就是好幾個品種,這麼多花,他隻在花展上看到過。
這個莊園的主人,顯然是個愛花惜花的人,一些不耐風雨吹打的花,上面都有玻璃棚,此時天上雖然瓢潑大雨,但很多花都沒受影響。
秦舟指着連廊邊上爆花的月季,“今今快看,是你喜歡的朱麗葉!那邊還有好多繡球,哇,你看那裡的荷塘造景,裡面種的是不是秣陵秋色和金陵凝翠?”
中年人回過頭來,問秦舟:“先生懂花?”
秦舟忙搖頭,攬過今辭,笑道:“是他喜歡,他經常養花買花,我跟着認識了一些。”
“原來如此。”
中年人看向今辭,帶着皺紋的眼含着笑意,“除了眼前這些花,莊園裡還有個花園,那裡種了更多品種的花。您喜歡,等會兒可以過去看看。”
今辭有些意外于對方的主動邀請,畢竟他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不過如果是他,養出來好看的花,也會忍不住跟人分享。
他想這位叔叔發出邀請,大概也是這樣的心态,于是客氣應下:“謝謝,我會過去看的。”
這時,今恺出聲:“叔叔,這個莊園是您的嗎?”
中年人笑道:“我隻是這裡的管家。”
“那不知道可不可以拜訪一下莊園主人?”今恺戴着口罩,隻能看到他一雙眼睛彎彎,“我們冒昧借用莊園躲雨,想親自向他表達謝意。”
管家道:“我們先生不便見客。無妨的,他待人一向寬厚,不會計較這些。”
今恺眼睛依舊笑彎彎的:“那煩請您替我們轉達謝意。”
管家應下,見今恺帶着口罩,道:“你對花粉過敏?”
今恺不好意思道:“是容易對一些花反應比較大。”
“那還是避一避比較好。”管家關心道。
遂即招來一名正在走廊裡打理花盆的女生,“阿芬,帶這幾位先生去後面,靠近倉庫那邊的房子,那邊花種得少。”
阿芬應下。
今恺忙感激道謝。
到了連廊的岔道,今恺一行人跟着阿芬去往倉庫那邊。見今辭等人跟着管家先生走向另一邊,今恺腳步遲疑了下。
“先生?”阿芬疑惑看過來。
今恺忙回頭跟上。
今恺他們一走,秦舟就湊到今辭身邊擠眉弄眼,學着今恺剛剛的語氣,用氣聲說:“‘想親自向他表達謝意’——我看分明是他想巴結人家。”
今辭用手肘拐了他一下,示意管家先生還在,不要亂講話。
一路過去,他們做了自我介紹,得知管家姓劉。
莊園很大,房間也很多,今辭他們九個人,分男女兩人一間房,到最後單下今辭一個。
今辭跟着劉管家上了樓。
“今先生,您用這間。”
劉管家推開房門,笑着對今辭道:“雨一時半會兒不會停,您可以洗漱一番,等會兒會有人送來幹淨衣服。換下來的,也會拿去幫您洗淨烘幹。”
今辭又一次為這周到的做法感到意外,真誠緻謝:“有勞了。”
劉管家又道:“您等會兒去看花,走這邊,這邊出去有一道廊橋,上橋就能看到下面的花園。你再從樓梯下去,可以近距離觀賞。”
“好的,謝謝。”今辭記下。
今辭衣服和頭發都濕了,劉管家離開後,他進了浴室。
等他從浴室出來,房間的床上已經擺着一套幹淨衣褲。
這個莊園很大,房間這麼多,想必都是用來招待客人的,這些幹淨衣褲,應該也是準備着給客人用的。
他們隻是臨時進來避雨的,卻也能得到這般優待,今辭心想這個莊園的主人,果然如劉管家所說,是個心懷寬厚的人。
今辭換上衣服,給秦舟他們打了個電話,問他們要不要去花園。
秦舟他們兩個人用一個浴室,洗漱沒有今辭這麼快,秦舟讓今辭先去,他們等會兒過來找他。
今辭就沒等他們,他順着劉管家剛才的指引,找到那條廊橋。
一上橋,今辭就看到了下方花園,各色豔麗的花正随落雨搖曳。
順着廊橋走過去,沿樓梯而下,一出樓梯,距離花園就更近了。
下着雨,無法進入花園近距離觀賞,不過這邊也有風雨廊,廊下還有桌椅,在這裡坐下聽雨賞花,倒是剛好。
今辭走過去,忽然注意到廊檐的另一側,有人正在修剪花枝。
那裡擺放着幾盆月季,葉脈沾着水汽,枝杈随着風輕輕搖晃,白色的花瓣,花蕊處向外暈染出玫紅色。
是橋邊之約。
那人剪下一支将開未開的花蕾,直起身,扭過頭來。
今辭的腳步立時一頓,眼中閃過意外。
紀珣?
他怎麼也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