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調中情意綿綿,仿佛是這世間最恩愛的眷侶。
可下一秒,他卻握住少女的掌心,連同着那把匕首。
一起送入了自己的心髒。
刹那間,神殿之上烏雲密集。
陽光被徹底遮擋,神明再也無法普度衆生。
前來觀禮的權貴們紛紛咋舌,都在探讨着這一怪象。
按理說,百年一度的萬朝節是由欽天使者算過日子的。
絕對不會出現這種不吉的現象。
可就在衆人七嘴八舌地猜測之下,神殿中央那尊最大的神像開始出現了裂縫。
清脆的剝落聲音響起,黃金鍍身的表面龜裂得四分五散。
幾秒鐘的時間,神像輕薄的表面完全脫落。
露出了内裡最質樸無華的陶泥。
“這、這怎麼會是泥巴呢?”
權貴們震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要知道神殿作為億萬民衆的精神向往。
即便是再高大再魁梧的神像都可以用純金打造的。
而在這個時代,黃金更是有價無市。
足以看出神殿的勢力絕不低于任何貴族世家。
可既然如此,代表着神殿臉面的神像又怎麼會是泥塑的呢?
不僅是這一座神像。
其餘神殿的神像,黃金表皮也都開始脫落。
露出了古樸灰嗆的泥身。
而與驚慌的權貴們不同的是,身着神殿白色長袍的侍者們紛紛跪在地上。
他們匍匐在神像面前,神色肅穆。
口中低吟着冗長複雜的禱告祝詞。
仿佛是在為一位極具貢獻力的長老送行。
天國的大門即将打開,罪惡也終将會被推入地獄。
人間依舊美好,陽光普照,鮮花着錦。
四季長春,福久綿綿。
除了,那個生而為惡的人。
濃烈刺鼻的血腥味布滿整座大殿。
即便是再厚重的檀香也無法遮掩。
五彩的經幡随風而動,桌前數萬盞長明燈飄忽不定。
淺薄的層層紗帳上,倒映地是一對男女相互糾纏的身影。
他們宛若這世間最癡情的情侶,彼此間互訴着衷腸與愛意。
經此不歇,地久天長。
可微風拂過,紗帳吹落。
一切假象和自欺欺人都無處遁形。
耳邊是利刃穿破血肉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地攪動着。
直到那顆菱形、有着尖銳棱角的黑色能量石從血肉中分離。
碗口大的窟窿就這麼出現在那具健壯身體的胸口處。
沒有任何的電線連接或者金屬構造。
那是純純的血肉之軀。
是會感受到疼痛的、活生生的軀體。
鼻尖一酸,溫棠眼眶中的眼淚再也無法抑制。
顆顆滾落至男人的掌心中。
她以為他是會躲開這把匕首的。
即便是刺入,也會有千萬種方法讓自己逃離險境。
他,不是無所不能的神嗎?
可就是這樣被千萬人供奉信仰的神明,會死在她的手下。
溫棠想不明白。
像他這種一心為權為利的人,難道不應該視自己的生命為一切嗎?
又怎麼會輕易地選擇死亡?
“我活着的時候你哭,要死了你還哭,阿棠,沒有你這樣的。”
伸出指尖,沐慈替她擦着眼淚。
即便痛意布滿全身直抵他的大腦。
可嘴角仍舊是帶着笑的。
真好,棠棠為他哭了。
不管她的心裡到底有沒有他。
她,始終還是在意自己的,不是嗎?
即便這個結果是他用生命換來的。
“你閉嘴!”
忍着眼淚,溫棠将腦海中的急救知識全部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可那血即便是她伸手去捂,也是止不住的。
而她帶來的唯一一支止血劑,也用在了普佐的身上。
“這個時候,阿棠還要兇我啊。”
重新握住她的手,沐慈與之十指緊扣。
蒼白的唇瓣由于鮮血的滋潤。
像是一朵朵磋磨至糜爛、流出濃稠殷紅汁液的玫瑰花瓣。
“阿棠,從這裡走出去,不要回頭。”
他費力地擡起手臂,指了指大門的方向。
随後像是脫力般倚靠在神像上。
任由鮮血将他聖潔純白的長袍浸透。
他暗金色的眸子漸漸黯淡下去,像是轉瞬即逝的流星。
最終難逃湮滅破碎的下場。
無所不能的祇倒在了神殿之中。
無窮無盡的生命也開始了倒計時。
一切都與千年前的預言分毫不差。
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想要你這塊破石頭。”
強忍喉中的哽噎,溫棠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結果。
即便她厭惡沐慈的獨斷專橫,讨厭他的私欲滿身。
可這并不代表,她要他去死。
“棠棠不是說過,隻要自由嗎?”
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沐慈一下下安撫着她。
好像那個即将要死去的人不是他一般。
随後他頓了頓,又繼續說道,
“可是自由,是要建立在絕對的實力基礎之上的。”
既然她不願意受他的庇護。
那麼,他就給她足夠的實力去闖蕩。
整座神殿,都将是她最堅實的後盾。
在這局棋盤之中,她将會是執子之人,而并非是盤上任人宰割丢棄的棋子。
這是他能夠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我相信阿棠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生命的流逝要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迅速。
沒有能量石的支撐,血肉之軀也不過是強弩之末。
沐慈看着她的眼睛,指尖描摹着精緻小巧的臉龐。
怎樣,都看不夠。
怎樣,都舍不得。
可他真的……好愛她啊。
放任自己的欲望會傷害到她。
唯一的辦法就是結束讓他消失。
不過這樣也好,她既是恨極了他。
想必也不會難過很久的。
這一局,算是玄嚣赢了。
不甘心嗎?
那是自然的。
可更多地是,不想讓她傷心痛苦。
折了翅膀的鳥兒活不了多長時間的。
他想要她的棠棠平安喜樂,長命百歲。
所以,還是由他自己親手斬斷這一切好了。
男人的薄唇輕落在少女的眼角。
像是蜻蜓點水般拂過,不動聲色卻又飽含深情眷戀。
他将那把匕首還給她,溫柔的笑容再現。
一如當年溫棠無數次穿梭時空時遇到的那個守候在她身邊的琅豔少年。
“這把匕首小巧精緻,最适合像溫小姐這樣的小娘子,往後山高路遠,時過境遷,你我也必會重逢。”
不過這次,他們好像是真的要分别了。
呼吸停止,鮮血幹涸,男人閉上了眼睛。
而一滴血淚也從他的眼角滑落。
與此同時,世間神廟中的無數神像,它們的眼角也流出了顆顆血淚。
裂痕密布其中,紛紛碎裂。
這無疑不是在向世人宣告:
祇,隕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