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年電話?”路行雲挑了挑眉毛,“這有……”突然,她愣住了,機械般地轉向秦陽,“不、不會吧?”她隻感後背發涼,剛剛恢複平穩的心髒再次不受控地加速跳動,四周充滿蜂鳴聲。
“倒沒有那麼嚴重,人還在。”
“人還在?”她張着嘴,這又是什麼意思?
“還有呼吸,不過隻剩下呼吸了。”秦陽歎了一口氣,“去年,小淺的表哥被幾個未成年小混混打劫了,他反抗的時候被對方開槍擊中,能搶救過來已是奇迹,現在是植物人狀态。”
“……”
“小行,你的表情告訴我,你接受不了這樣的真相。”
“……”
“雖沒有直接證據,不知道是什麼角色,但種種迹象表明陳然與鐘強的死脫不了關系。”
路行雲手足無措地垂下視線,轉而望向遠處。金火輝煌的大街上人流如織,人們勾肩搭背,你推我搡,嬉笑打鬧,大部分人的臉上都帶着笑容。隻是此刻,她感受不到任何笑容的美好。
震驚、茫然、彷徨,有那麼幾秒,她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更無法集中注意力。狂風暴雨頃刻間襲來,記憶如同層層翻滾的海浪,攪得她不得安甯。
“你說舅舅去哪弄的這些煙花,真有稀的……去年忌日這天也有人比我們來得早……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舅媽了……舅媽一直在國外陪表哥……”鐘淺晴的聲音替代蜂鳴聲出現在路行雲的耳邊,這讓她忽然想起很多事。
“小然想投資你家老路,老路不同意。”陳孑曾在某個跨年夜這麼和王雪說過。
“你弟弟前兩天從南方回來,來家裡坐了坐……”鐘強的臉浮現在路行雲的腦海中。那天,她們離開夢幻的主題樂園回到B市。
“真相往往很殘酷,說了雪上加霜。不說,相安無事。”最後,路知遠的話環繞在她耳邊。
她捂住臉,記憶的碎片瞬時被拼湊成形,曾經看似無關的事擠在一起讓她感到無助。她靠向椅背,不停地摩挲着胳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試圖将這些碎片抛開,甚至想再次打碎它們。
緩了半晌,她看向秦陽,努力擠出一個微笑。“我沒事,您繼續說吧,我想知道所有關于小淺表哥的事。我想,我也有權利知道。”
“好吧。”秦陽撓了撓頭,“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小淺表哥被搶劫大概率不是偶然。隻是,去年陳然沒有出現在咱們的偵查方向上,所以沒人關注這件事。而且,那幾個傷害他的小混混由于未成年并沒有得到該有的懲罰。”
“那表哥現在在哪?有人保護嗎?還會蘇醒嗎?”
“他在A國當地的醫院,放心,咱們一直有同事守在醫院附近。至于會不會蘇醒,就要看造化了。不過,醫生委婉的表示過蘇醒的概率不大。”
“那陳然還不去國外陪兒子?還在國内花天酒地找小三?他怎麼就忍心讓舅媽一個人去陪表哥,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路行雲的聲音有點大,路過的行人聽到動靜後偶有側目。
“噓。”秦陽将食指比在嘴邊,看得出來,她很生氣。
“抱歉。”
“理解,換作常人都會這麼想吧。”他伸手從座椅的後兜裡掏出一瓶水,擰開遞給路行雲。“小行,要冷靜。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是陳然,在得知有人對自己家人不利的情況下,你會怎麼做?”
“當然是盡量守在家人身邊保護他們了。”
“可如果你的家人已經受到嚴重傷害且不可挽回了呢?你的在場并不能起到什麼實質性作用時,你會怎麼做?”
“我……”路行雲頓住了,原來是這樣。難怪陳然一直不回B市,難怪他喜歡去酒店開房。
“明白了?”
她“嗯”了一聲,點點頭。“貼身保護是保護,放棄和遠離也是一種保護。别人拿着我的把柄,但我可以表現出不在意,那麼把柄自然也就失去意義了。陳然舅舅是聰明人,表哥已經是植物人了,那麼他再過去也沒有意義,反而會被盯上給妻兒帶來二次傷害。與其這樣,不如破罐子破摔躲在國内。”
“沒錯。陳然不僅放棄了妻兒,還放棄了B市的親朋好友。他偶爾會回胡同看望母親和姐姐,但是屈指可數,而且絕不久留。”
“的确是這樣。可如此說的話,他是一個突破口啊,你們可以嘗試接近他。”
“人在萬念俱灰之時是不願意配合任何人的。我們之前抓過這樣的人,放棄家人等于放棄自己,多數人會選擇保持沉默度過餘生,因為隻有這樣才不會出現新的傷害。”
“那不是無解了……”
“不完全是,正義總是習慣性的給人留有希望。”
“什麼意思?”
“小淺表哥有一個女朋友,兩人是準備結婚的。出事前,那女孩已經懷孕了。”
路行雲擡起頭,暗淡的砂礫偶遇星塵,感受到了光亮。
“沒錯。”秦陽笑着點點頭,回應了路行雲期待的眼神,“孩子是年初出生的,是個女孩兒。我們的同事問過醫生,醫生說孩子媽媽會帶寶寶去看昏迷不醒的爸爸,她希望不久後女兒的一聲‘爸爸’可以喚醒她心愛的人。怎麼說呢……這希望雖是渺茫,但那個堅強的女人選擇相信奇迹。”
秦陽的眼神變得溫和,眼眶有點紅,這與他粗犷的外表不是很相符。
“總之,如果小淺表哥能醒,那麼一切将變得不同。好了,小行,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我告訴你這些是想提醒你注意安全。陳然為何會被報複,原因尚未可知。小淺是他疼愛的外甥女,理論上是很危險的,你要保護好她。”
“我知道。”路行雲的語氣很是笃定。她向秦陽露出一個感激的眼神,在她眼裡,她的老師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性情中人,她很喜歡。
時間很晚了,路行雲沒再多問,下車回到酒店。深夜讓她感到不安,她左思右想後給小潘發了一條微信。
【抱歉打擾了,我有個不情之請。明天晚上小淺會在……餐廳與人共進晚餐,麻煩你去附近保護她好嗎?不過,請不要暴露自己,更不要讓她知道。如果你不方便,也請盡快告知我,我好另做安排。謝謝。】
但願這隻是一頓單純的宴請,雖然……路行雲将手機扔到一邊,決定去浴室沖澡。擰開花灑的瞬間,細膩的水流撫過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焦躁的細胞放慢了奔跑的腳步,心髒也找回了它最熟悉的節奏。舒服,她站在水流中,沉溺在這舒适的溫熱中。
惬意的環境讓她很快放松下來。
冷靜後仔細想想,表哥的事是一個突破口,雖然這個突破口是用“不幸”換來的,但總比沒有要好。而且,小淺做姑姑了,鐘姥姥有曾孫女了,不幸中存在萬幸。她擡起頭,向後捋了捋頭發,迎面感受花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