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懷孕一時,從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好在北境衣着寬大,民風彪悍,就連女子衣着打扮也不例外,服飾不似在唐國内陸般主要以體現女子體态柔美為主,所以就算肚子一天天變大了,她想應該也能隐瞞一陣子。
她正有些發愁如何将孩子生下來,以及如何養育他,更叫旁人能夠接納他,給他一個合理的身份,可以不受别人的白眼,唾棄鄙夷,健康快樂地長大。
她甚至還抱有一絲幻想,也許蕭恪瑜能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可以放過蕭扶蘇,放過她,甚至所有人呢?
盡管她也知道如今外面戰事正如火如荼進行,或許這也僅僅隻是她一味癡人說夢的幻想吧。
最後事實也足以證明,這就是她的癡心妄想。
城快破了,她聽說他如今已經兵臨城下,快打進來了。
現在人心浮動,到處都充斥着日暮西山悲涼的氣息,以及一種磨刀霍霍般,亂糟糟的戾氣。
最後的那日,黑雲壓城,她隻是又與蘭洄洛一起登上了城樓,居高臨下地看着下方的他,更與他迫人威武的軍隊對峙。
她沒有想到,會這樣如同命運輪回般,再次站在城樓上,看着他舉兵壓境,兵臨城下。
她更沒有想到,身邊的蘭洄洛也會像當初的蕭扶蘇一樣,将利刃對準了她的脖頸。
原來他也痛恨她。
“我無心權勢,幫他複辟也隻是為蘇酒報仇欺騙你的幌子,如今為了報複蕭恪瑜,讓他痛苦,我要讓他親眼看着你死,當衆殺你,你不恨我嗎?”
她隻是又聽他嗓音沙啞道,盡管在那陰沉乖戾中,隐約能察覺到一絲他掙紮般的痛苦。
林琳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她記得離開皇宮後,她曾又忍不住問過他一次,他為什麼幫自己?
他當時隻說是為了她的‘姐姐’,因為愛屋及烏,因為蘇酒她愛蕭扶蘇,所以他也要為了她,擁護蕭扶蘇複辟,完成她的夙願。
而她當時受蕭恪瑜的影響,隻想着逃離他,情勢所迫,便順理成章地相信他了,如今看來,一切發展似乎都太過巧合了些。
或許從自己被陸尚宮推落水,他來救自己時開始,她就已經入局了。
難道這一切,果真都是他從頭到尾刻意安排的陰謀,是他故意接近自己,利用自己與蕭恪瑜蕭扶蘇二人的情感以及關系,故意欺騙自己,以達到報複蕭恪瑜的目的嗎?
她不禁又想起那日在佛寺裡,他那哀傷充滿故事的悲情眼眸,想到了蘇酒。
情會讓人變得癫狂,也許是自己太過看輕了他人愛情的力量,以至于識人不清,招此殺身之禍。
隻是,為何他卻還遲遲不動手呢?
她隻又在他複雜的眼眸中,看到一抹憐惜不舍。
也許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看透他。
“嗖——”
直到一支長箭從後空劃過,射穿了他的胸口。
她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身邊的蘭洄洛口吐鮮血,在她面前緩緩倒下,死不瞑目。
她瞪大眼睛看着地上死去的男人,愣了片刻後,不禁又滿腔憤怒地回眸,看向了那始作俑者的兇手。
卻在瞬間失神後,越發感到勃然大怒,仿佛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欺騙,背叛傷害一樣。
“你幹什麼?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為什麼要殺他!”
她看着後面蕭扶蘇蒼白冷酷的臉,不禁又質問道,好像那個男人如今隻是一件寒冷嗜血的兵器,沒有絲毫人類該有的正常情感。
而他隻是又看着她,病态般地輕笑道,“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他要殺你啊,難道你不想我救你,甘願死在他的劍下嗎?你永遠都是這樣,林琳,為了其他一些傷害你的人,來敵視傷害想要救你的我,而在我傷痕累累之後,又覺得愧疚,妄想彌補,隻可惜覆水難收,破鏡難圓,有些傷痛,朕怕是要記一輩子,永遠也不會忘記。”
林琳不禁目光驚訝地看着他,仿佛不認識他了一樣,眼前人陌生得隻叫她感到可怕,甚至毛骨悚然。
“若真無心皇位,那就去死吧,無用之人,朕不需要,有他在,朕寝食難安。”
他隻是又目光睥睨地冷漠道,仿佛被他殺死的人,就隻是他腳下踩死的螞蟻一樣天經地義。
她覺得如今的蕭扶蘇已經瘋了。
他們都在刻意壓抑自己内心暴虐嗜血的殘忍,以及自私欲望,裝仁義,裝正常,在她的面前巧舌如簧,裝模作樣,欺騙謊言信口而來。
隻有她被他們耍的團團轉,還一直停留在曾經有過溫情的世界裡,遲遲不願清醒過來。
某種意義來說,她甚至感覺就連自己,也像是一個執妄于過去的瘋子。
她至今忘不了自己第一次見到蕭扶蘇的場景,她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正是蕭扶蘇。
但顯然他已經忘了,或許他們也并不是忘了,隻是不在意罷了。
隻有她還在懷念過去,還在在意。
豈不可憐?……豈不可悲。
也許他們都瘋了,早就已經該瘋了。
“我不殺他,難道要婦人之仁,放虎歸山,讓他做第二個架空我做傀儡的蕭恪瑜嗎?朕需要他的軍隊來幫朕複辟,重得皇位,所以才一路上對他言聽計從,但是如今城快破了,留着他就沒用了,何不殺之後快?!但就算我已是末路,至少多拉幾個給朕墊背。”
蕭扶蘇依舊還在那兒繼續癫狂瘋魔地說着話,他更是用赤紅的雙眸,又灼灼盯着她用沙啞陰沉的聲音,壓抑道,“林琳,隻有你是例外,朕不會殺你,隻會殺了那個人!”
“不要!”
突然,他手上的弓箭又猛然對準了城樓下的蕭恪瑜,向他狠戾射去,緊迫下,林琳來不及多想,隻是目光一驚道,然後本能般地沖過去,展開雙臂以身擋住了射向他的那隻箭矢。
見她沖過來,蕭扶蘇匆忙收手,然而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已經為時已晚,他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倒下,鮮血緩緩流出來,染紅了她的衣服。
他連忙去到她的身前,低身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神情不禁有些無助與慌亂。
“林琳……”
他嗓音沙啞道,癫狂中難得又生出一絲悲傷與動情,面上滿是悲怆不舍,不禁目光顫抖地看着她,落下滾燙的淚來。
“孩子……”
而她卻是在看了他一眼後,又撐着最後一口氣,呢喃中又将沾滿血的手,撫摸上了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不禁又用有氣無力的虛弱聲音,最後拜托他道,“答應我,别殺他,别告訴他,我們曾有過一個孩子,讓他……自此徹底忘了我。”
他是她孩子的父親。
可惜這個孩子,如今她卻是再也保不住了。
娘……對不起你。
最後,她隻感覺自己眼皮越來越重,緩緩合上時,隻隐約聽見他聲嘶力竭的哭喊聲,越來越遠。
而她的靈魂,卻是越來越輕,她感覺自己飄了起來,仿佛置身于柔軟的雲朵裡,四周氣息清冽,恍若神遊太虛。
仿佛受到了感應召喚一樣,她想睜開眼睛,但卻怎麼都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隻是聽見一個充滿神性空靈的聲音,在她耳邊忽遠忽近道,“你命不該絕,可以回家了,那孩子雖然犧牲了自己,替你抵擋了災禍,但是你和他的緣分卻是未盡,回到現代,和他重新開始,再續前緣吧。”
随着那聲音的結束停止,仿佛也對她的命運下達了最終審判,她不禁猛然睜開了自己的眼睛,然後越發清晰地看見了眼前自己身處的世界。
隻見她正在一處現代醫院的重症病房内,口裡插着氧氣管,被搶救着,而身邊忙碌的護士,見她突然醒了,不禁又連忙激動地跑出病房去喚主治醫生過來。
而正在她漸漸清醒,有些晃神之際,隻見隔壁床位又推進來一位慘遭車禍的重症患者。
她側眸望向那男人,不禁目光一驚。
雖然頭發淩亂,面上染血,但林琳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是他。
他長着跟蕭恪瑜一模一樣的俊美臉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