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晏昀本想婉拒老闆,說他們一會上車吃或者帶回台裡也行,就不麻煩老闆了。可看着老闆懇切的神情,實在沒辦法狠心拒絕,三人隻能掂着菜坐進了屋内。
老闆站在三人飯桌旁局促地搓着手,想把他們點的菜再熱一遍,這次是說什麼都不肯讓了,李愈裳放軟了聲音勸:“放心吧叔,該拍的都拍完了,我們吃完門口拍個結尾就走了,不用擔心。”
許晏昀向老闆介紹道:“這是我們組導演,她的話您總能信吧。”
老闆目光在三人身上轉了一圈,緊繃的身子終于在此刻放松下來,他歎了口氣,緩緩道:“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能理解您。”李愈裳大大咧咧擺手笑道,“我們拍的不少小店老闆都像您這樣,您盡管放心好了,我們心裡都有數,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都知道,絕不會妨礙您做生意。”
老闆連連點頭,感激地沖三人鞠了一躬,他動作快,許晏昀沒攔住,等手伸出去時,人已經跑進後廚忙活了。
李愈裳盯着他忙碌的背影,手支着腦袋,小聲感歎:“每次都在這種時刻發現了自己的重要性。”
“這年頭開門做生意也不容易啊……”孫甯說着,往碗裡盛了一勺熱乎乎的炒涼粉。
中午探的是面館,許晏昀沒辦法剩菜,隻能一大碗面全進了肚子裡,下午也沒怎麼運動,面到剛才還沒消化完,試菜他也就每道嘗了兩口就飽了,這會兒拿着瓶可樂,時不時咬着吸管吸一口,他刷着手機,頭也不擡接上孫甯的話:“所以我們身後其實不止是觀衆。”
“學長說的好。”李愈裳理解他沒說完的後半句話,笑眯眯扒了一口米飯混着炒菜進嘴。
端午活動的閑聊群這會兒沒人發新消息,許晏昀想了想,擡手把對面二人吃飯的樣子拍下來發進群裡,不過幾秒便有人回複,有說看餓了的,也有說每日一想進美食欄目組的。
最新一條來自晚間新聞欄目組的,馮豪居然也在群裡,他直接艾特許晏昀說你們挺閑的啊,許晏昀回了句那确實,還故意加上了一個微笑的表情符号,做罷也不顧一衆被氣得直跳腳的大忙人們,把手機又放回桌子上,遲來的困意這時上湧,許晏昀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沒睡好?”孫甯好奇問。
許晏昀點頭,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昨天晚上沒事,窩家裡看了部電影,看到快兩點才睡。”
李愈裳筷子停在空中,湊近來問:“嗯?啥電影看這麼久?”
許晏昀睨她一眼:“食不言,寝不語。”
李愈裳撇了撇嘴,不死心回怼道:“學長才要少熬夜,不然年紀輕輕秃頭嘞。”
“……”許晏昀被噎得一時半會無話可說,李愈裳見自己扳回一局,俏皮地比起勝利手勢,縱使這幾年這樣的鬥嘴現場已經看過無數次,孫甯還是忍不住笑,許晏昀就更無奈,拿起手機不再搭理李愈裳。
也正是這時,閑聊群裡的消息突然成倍數飙升,許晏昀點進去看,無一全是尖叫,隻有夾雜在其間的幾句話才被許晏昀一眼捕捉到。
他手指停在那句總結上——
【安娜真的要來綠城拍電影啊?有人知道劇組消息嗎?主演是誰?】
安娜·瓊斯,這名字許晏昀不能再熟悉了,作為好萊塢近十年備受關注的新一代女導演,她将莎士比亞的《仲夏夜之夢》進行改編又搬上大熒幕,第一次嘗試愛情片主題電影就在隔年奧斯卡上榮獲最佳導演獎,許晏昀昨天花了一夜時間才第一次慢慢看完這部電影。
但許晏昀沒想到,昨天還在屏幕裡看見的名字,居然有一天會和自己處在同一個城市裡。這時他才想起來,昨天在搜索安娜的名字時,确實有瞥見一眼大數據提供的最新消息,她在為新電影的開拍做最後的準備。
隻是選擇在綠城,是個讓行業内人員都疑惑的決定,國内電影和電視劇的拍攝多在相關配套設施更完善的城市,綠城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迎來規模如此大的劇組。
消息還在繼續刷屏,許晏昀看得眼花,與其說是眼花,更多的是他也說不上來的煩躁,跟一團霧似的,繞在心口,揮不去、散不開。
對面李愈裳的手機也震了震,她起初以為是閑聊群消息的推送,并沒有在意,可接着,震動聲持續不斷,許晏昀也擡眼看過來,李愈裳隻好不情不願放下碗筷,人臉識别後,微信自動跳入最新消息的界面。
希臘神話中有一個最廣為流傳的故事,叫潘多拉魔盒,那則故事裡,潘多拉打開了魔盒,放出人世間所有的災禍,但好在她及時關上了魔盒,将希望留在裡面。
而眼下,許晏昀急躁地看着怔在座位上的李愈裳,他像有所預感般心裡陣陣發慌,李愈裳手中的手機化作那魔盒,一切灰暗的惡意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湧着朝這裡襲來,将他喉嚨扼住無法呼吸。
李愈裳的怪異讓孫甯也繃緊了神經,他深吸一口氣,問是不是台裡直播出什麼事故了。哪知,李愈裳呆滞地擡起頭,徑直略過孫甯的問題,轉而問許晏昀知不知道安娜要來綠城的消息。
許晏昀放在腿上的雙手緊握,緩緩點頭。
“那你知不知道……”李愈裳飛快朝四下瞧了瞧,店内其他人并沒有注意到這邊,她用手掌擋住對外的那半張側臉,低聲追問,“男主角,是溫緒遠。”
許晏昀怎麼會知道呢?在此刻,他隻知道自己茫然地搖了搖頭,茫然地坐在原地,茫然地下意識念出那三個字——
“溫緒遠?”
這名字是一則短咒,脫口而出的一瞬間,許晏昀仿佛看見了希望将時間倒轉,災禍重新回到了魔盒中,周遭的一切慢慢變為平靜。而溫緒遠,也如昨夜一般,在屏幕裡對着屏幕外的許晏昀伸出手,後者情不自禁擡起手。
他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