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慶殿。
李由林立于一旁,手中的墨石在硯台裡細細地磨着。
案上的折子擺得規整,李洵從中抽了一份,正翻看着,忽猛得咳了幾聲。
李由林見狀,忙斟了一杯熱茶,遞上前去,“聖人千萬要注意龍體,老奴遣人去請尚藥局的程奉禦來。”
“不必。”李洵擺手,又将遞來的茶水飲盡,“如今都逼朕立太子,朕得将這些折子看完。好吩咐些事讓他們做,堵一堵他們的嘴。”
李由林琢磨了一會,便言:“喜得謝拾遺上書了件大事,得以讓聖人喘口氣。”
“他右相親點的人豈是俗類。”李洵“哼”了一聲,可巧他正瞧着謝愈的折子,倒是歎道:“旁的不說,這謝愈的字寫得頗有些意思。”
李由林在一旁默不作聲。
這一提,李洵忽想起給清河請的張老先生,也不知道她學得如何,便吩咐道:“去把清河叫來。”
李由林應是。
清河公主來時,懷中帶着這些時日所習字卷。
“阿耶,你瞧,這是兒同李先生學得的。”
李由林接下,雙手捧着給聖人遞去。
字軸一展,黑墨顯現。
“不錯,倒是很有些長進。”李洵語中帶笑,頗為欣賞,又擡頭問道:“你的口中的李先生,可是那李女師?”
“正是。”提及李知,清河語氣輕快起來,“李女師的字極好且富才情。”
李洵歎笑道:“李禦史養了個好女兒啊,竟得清河如此誇耀,那朕給你請得那位張侍郎如何啊?”
見阿耶提及此人,清河臉上難得不自在了下,指尖捏着袖子,琢磨半響,也不知自何說起。
她垂頭拖着嗓音,“不太喜歡……”
“哦?”李洵将視線一移,手頭的字卷也擱下了,“為何不喜歡?”
清河斟酌着字句,支支吾吾道:“張老先生……似乎不太樂意教女學生,總愛言一番大道理,無非是女子立世該作何規矩。”
李洵聽了緣由,笑着看向一旁的李由林,李由林便也打趣開口:“公主這還是孩子心性呢。”
清河微惱,面上神色漸斂,有些不服氣,“習字無非起承轉合,清心沉氣,為何這番寫無韻,為何這處該勾筆,此乃兒于李先生處可學之事,而非獨餘臨帖。”
“試問我日日臨張老先生之帖,聽得卻是些女德女容的道理,倒不如放我出宮呢。”
“習字可不就得先臨着嘛。”李洵松了松肩膀,笑歎道:“也罷,既你不喜歡,強求也是無益,便為你再挑一位。隻是這張侍郎乃是曆經三朝之人,往後不論如何,也得尊重,不可放肆。”
“是,兒記下了。”聽及換師,清河面上愁容一散。
“過來看看,這位你可滿意?”李洵将折子遞給清河,這方正好為謝愈所書。
李由林心裡一驚,聖人竟是将折子堂而皇之遞于貴主,雖是瞧字,但終歸是涉及政事。
清河“呀”了一聲,“這字的筆鋒瞧着同李先生倒十分相似,不過更有骨勁一點,像竹。”
李由林在一旁接話:“謝拾遺原是做過兩年李女師府上的先生,專教她習字的。”
“你對謝愈倒是了解。”
李由林讪讪笑着,彎着腰言:“聖人打趣老奴了,不過是謝拾遺年輕俊秀,宮裡有些女官時不時提起,老奴湊巧聽上一嘴罷了。”
李由林的這番話,倒是讓清河心中多了些好奇。
李洵接着問:“謝愈可有娶妻?”
“還未曾。”
這話一出,李洵忽然停了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轉而看向清河,“這一月你先将張老先生的課上完,也不好現在就罷了人家。”
“是。”
案子的折子才瞧看一半,李洵便有些厭了,手上功夫停下,他朝李由林道:“替我看看餘下的,重事念于我聽。”
李由林對此早已熟稔,應了聲是,攬了折子坐于前側的小幾。
宮人早入殿點上了燭火,頃刻如潮般退出外,李洵微靠後,望着這偌大的昭慶殿發愣。
清河的面容是極似她母親的。
“去立政殿。”
聖人忽地開口,落在空大的昭慶殿,像此前無數個夜月一般,擲地有聲。
李由林忽而聽此,手中的筆一頓,忙跪在地下,語氣懇切,“老奴知道大家念先皇後,但人已去,隻留物,大家前去也是空自傷悲,尤傷龍體啊!”
人已去,隻留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