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為公主講學,如有疑惑不周,盡可提來。”
見他如此溫和清朗,清河哪有什麼不稱意的,自是回道:“謝先生言重,清河蒙求賜教。”
謝愈點頭,又言:“如此,公主同李女師便先寫一副字來我瞧瞧。”
清河轉頭看向李知,“李先生不是謝先生的學生嘛?”
謝愈輕笑了一下,望向李知,“總得看看是否有些進步。”
本是尋常對話,可李知卻被說的有些不自在,右手指腹握着筆在硯裡蘸了又蘸,遲遲未有下筆。
她微微擡頭,朝上望了一眼,淺陽透着細塵,那雙灑進薄光的清眸就這般撞入她的眼眸。
指中筆杆一緊,李知赧然,忙複傾身向前,提筆落字。
不過須臾,兩人皆已擡手,清河将字遞與謝愈。
墨迹未幹,五字入目,倒叫謝愈垂眼愣在那兒。
良久,他才輕聲開口:“公主底子很好,這話也選得好。”
清河揚唇一笑,“此還是李先生來我這寫下的第一句話,是李先生故人所言。”
謝愈盯着那五字“我志如尾聲”,又想着“故人”二字,忽揚起唇,轉頭瞧望李知。
隻見女娘視線蓦然移開,那對掩着秋眸的睫羽,卻是輕輕顫着。
謝愈邁步朝她走來,垂頭一看,低笑出聲來。
李知已是羞赧極了,咬唇忍着。
這詞不正是應了這景了,她如何能料到清河寫的是那五字。
這般倒像是她自己回了謝愈的笑。
那清河見謝愈如此模樣,好奇湊過來瞧。
“休休有容。”
“字也好,詞也好。”清河有些不明白,便開口,“謝先生為何而笑?”
謝愈接過話來,“我是笑自己多慮了,本就是已經出師的人,如何會差呢。”
清河眸子狐疑,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巡視一番。
總覺得謝先生和李女師倒像是打啞謎,她繞在裡面一句也聽不明白。
況且李知今日也是反常的,從前張老先生的課她總是從容有禮,如今怎麼變得拘束寡言起來。
謝愈撇頭見李知擡手撫耳鬓,她本就膚白,順下而望,便瞧見那耳上染着的绯紅。
顧着李知的面子,他也不在打趣,将一字帖遞給清河,“公主先臨一下這篇《演連珠》。”
又将自己所寫行書遞與李知,“女師便先臨我的吧。”
李知擡手接下,仍是不瞧他一眼。
九月初的風有些涼意,穿過窗棂入千秋閣内,晃得珠簾叮咚作響。
她浮動難安的心,竟在這風中叮鈴聲裡,慢慢平複下來。
人以靜身,字以養神。
謝愈輕敲她案面,李知恍惚擡目,才發覺日已将落,斜光照垂,該離開宮城了。
宮道如杏林,行于此路,不覺讓人移目于天。
圓日低垂。
去往肅章門的路上,不乏有些個小女婢回頭張望的。
李知便笑道:“如此好景倒是吸引人。”
謝愈聞言也是擡頭,“殘陽如血,古來最是戚寒,三娘卻是言為不同。”
“我不着‘落’與‘色’,隻着‘光’與‘影’,豈非不是好景?”
謝愈不由得回望李知,夕陽的暖色爬上她的衣襟、眼尾、發鬓。
少女穿着碧藍的翠煙衫,霧月白蝶裙,肩頭斜斜披着水紅的軟煙羅,膚如溫玉,眉若遠山,身材出挑了許多。
他恍然意識到,撫雨堂中一年淌水似的過一年,如今昭九已經十九了。
“往後我若不去千秋殿授課,三娘便在肅章門等我。”
“興仁門吧,中書省離肅章門還有好些遠呢,五郎折回也是不便宜。”
阿耶同她說了此事,但勞謝愈折回又覺得過于麻煩,她這才想個折中的法子。
“本就是不放心,才要同你走這段路。”
李知笑了笑,“宮裡的道有何不可放心的?”
謝愈回望她,面上也有些正色:“這宮道長且遠,隻你一人獨行,便更要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