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愈心悔自己冒失,并未望她,隻盯着藕荷色衣袂,溫聲告歉:“唐突娘子,我尋錯人了。”
張詩柳眼波微轉,眼底黯然之色露出,隻輕輕“嗯”了一聲。
謝愈早已轉身離開,她将視線從謝愈的背影抽回,提步向女眷宴席去。
日已高懸,衆多郎君同娘子作辭,皆轉頭向另一處,謝愈忙跟随其後。
桂園分作三處,前院待客,中院開宴,後院賞景。
中院東邊是易紅居,西邊是會綠堂,兩園隔湖相望。
謝愈四處留意胡詠思的蹤影。
随即又不經意掃視坐于西北面的陳美中。
他于楊士隔了一人相對。
收回眼之際,胡詠思早已踱步到他身旁。
“施陶扮作張修的堂弟,正是我們對案穿白衫的那一位。”
謝愈垂目示意知曉。隻是在撇眼時卻一愣,總覺得這施陶,長相頗似一人。
兵部尚書範恩正同張修攀談,一時望見他身旁的施陶,不由被其吸引。
張修笑着介紹,“這是我洛陽來的表親施陶,來長安為明年科考準備。”
範恩打量,贊許點頭道:“實為一表人才。”
“許是有緣,老夫瞧他頗為合眼緣。”範恩撚着胡須笑着,又問:“施郎君可有娶妻?”
施陶斂衽,“某已娶妻。”
範恩歎了一聲,實為惋惜。
忽然一聲玉碎,落地如冰裂,引得一衆人探頭。
那坐在不遠處的寇學林臉色驟變,如同見了獵鬼,哆哆嗦嗦地彎身拾碎瓷。
“哎呦,寇員外可别傷了手,留着仆從來收拾。”
寇學林恍若未聞,那管事的忙将他扶起來。
陳美中聞聲望去,寇學林慌亂的眸子同他對上,一瞬得定住了。
似是尋到救命稻草,他眼眸驟然睜大,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忽又停住。
他終于察覺席上衆人目光皆聚于此,一時張着的唇緊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寇學林再一次悄望施陶,望見他眼底透出的森冷寒意,那一雙眸子如蛇一般拉他入四年前的舊事。
他背脊發寒,臉色蒼白,忙跌坐回去。
程美中順着寇學林的視線掃過去,目光移向張修身旁,隻見施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程美中心頭蓦然一沉。
怎麼會是他?
程美中忙擡手拿起身前酒盞輕飲,面上不顯,又不經意與楊士相望。
顯然,楊士也瞧見那張修帶來的洛陽表親。
施陶的模樣與四年前出入并不大,隻一眼,二人便能認出,他就是大豫十二年已死的于商。
如今化名,施陶。
程美中原先并未将謝愈同大理寺放在眼裡,可如今死而複生的于商,讓他不得不警覺起來。
他放下掌中酒盞,掃視一周,留意謝愈的動靜。
謝愈正同一旁的王離說笑,未瞧出異常。
胡詠思歪斜在案上,與一衆同僚行酒令,喝得正暢快。
餘下大理寺他所面熟的官員皆無旁的舉動。
陳美中不動聲色地收回眼,招來身邊人,低語道:“找人去查施陶。”
這番謝愈雖笑着,可眼瘸一直緊盯着寇學林的反應,如今心下已經了然。
秦治的折子所言不假,寇學林應是同當年科舉舞弊案脫不了幹系。但折中另外兩人,中書侍郎江言與兵部尚書範恩的兒子似乎并無異處。
那範恩還對施陶尤為欣賞。
他知四年前的舊案如今追查并不容易,所幸寇學林自己露了馬腳,也算有了頭緒。
施陶這般關鍵人物,若真與當年有關,那所有難事也算迎刃而解。
鄭觀坐在角落,将陳美中的舉動盡收眼底,招來扮作倒酒人的官吏低聲吩咐,“跟緊陳美中旁邊才出去的那人。”
現下,他才覺得談陽舒所言主意着實不錯,陳美中遲遲不露手,如今這施陶一來,叫其終于按耐不住。
不論施陶突然來大理寺所言是真是假,這一招于他們皆無不利。
鄭觀心中一歎,談陽舒不愧是多年穩坐大理寺卿。
席間的暗流湧動無人察覺,這一出桂園宴依舊有條不紊地舉行。
坐于主位的魯郡公忽起身,笑舉酒杯,朝前痛飲,“勞諸位同僚賞面來此,吾家三娘許給顧家大郎顧宴安,到時還煩請諸位能來祝賀。”
顧宴安亦是起身,朝諸位行禮。
席上一人接話,“朗才女貌,恭喜魯郡公啊!”
“是啊,這顧中丞與魯三娘一對璧人,羨煞旁人啊。”
一時席上皆是祝賀敬酒,魯郡公自是愛聽,忙不疊倒酒,樂呵呵笑。
“三娘在閨中養了十八年,如今有了歸處,我這做父親的也算安心了。”
這話落在李使期的耳中,平白戳中他的心,他輕歎了口氣。
一旁的人便道:“李公家的三娘不是也待字閨中,魯郡公這話是戳中李禦史的傷心事了。”
魯郡公端酒陪笑,“李公也不用愁,兒女家的事向來講究緣分。”
“我不愁嫁女。”李使期亦是舉盞回敬,笑哼一聲,不願在衆人前失了面子,“我家三娘定是要覓得良人,我同她母親才願松手,不然在我膝下養一輩子也是無妨。”
一人又說道:“李公言重了,哪有不嫁人的女兒。”
衆人說說笑笑,未将李使期的話放在心上。
唯有謝愈聽此話,手中瓷杯微微捏緊,眸中情緒遊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