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耳邊是洛卿宜平靜的聲音,像是在唠家常,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小事,巫偌緩了片刻才回過神來,意識到洛卿宜在說這道菜。
她的心又開始不分青紅皂白地劇烈跳動,額頭上悄然浮現出不自然的冷汗,懸在身側的手握緊了拳頭。
對方正在失憶中,對過去的一切都無從知曉……而且,引到了這個話題。
如果她借勢而上,尋着這個機會說謊,便是個大好的機會,加深對方好感,從而留洛卿宜在身邊。
隻要說一句“是”,再編一段瞎話,依照現在的邏輯,她就能讓對方深信不疑。
——是啊,你竟然還記得?之前你最喜歡吃啦,我經常給你做……
——然後,她有無數中重逢的謊話可以編。可以是青梅竹馬年少分離,可以是昔日同窗在修真路上失散,她最會編故事了,說出的話足以以假亂真。
“……沒有。”她道。
不安的感覺消散而去,她的心落了地,擲地有聲。
“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熟悉,可能是因為我做飯太好吃了吧……哈哈,”巫偌撓了撓頭,如釋重負地一笑,“優秀的廚子的味道總是相通的,更何況像我這麼優秀的廚……你别笑嘛。”
洛卿宜輕輕地笑了,如玉的臉上仿佛綻開了柔和的光。
她再次夾起一大簇白菇,放入嘴裡的一刻停滞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秒,又很快地收斂起,依舊是聖潔的、柔和的、不染凡塵的。
“嗯,好。”洛卿宜咽下口中一大塊鹽,本就辟谷的她是不喜過重的味道,但她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而是輕輕的說。
她看着面前的苗疆少女依舊純淨的笑容,還帶着些傻乎乎的純樸,稍稍斂下眼睫。
她在詐對方。
完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少女,陌生的巫蠱之術,與陌生的生活方式。
失去記憶,又失去對身邊事情的掌控權,這令她分外不适。
她雖失憶,卻并未失智,舉手投足之間仍是由着身體本能在支配。在全然未知的情況下,她唯一倚仗的便是從未出錯的直覺。
直覺告訴她,修習巫蠱之術者并非善類。但直覺又告訴她,面前的這位臉蛋甜美,笑起來如春花拂面的少女,心思純淨善良,對她并沒有惡意,是個可以信賴的人。
但她也要試探一下,對方到底是不是會說謊的人。
她看得出,對方對她很是殷勤,甚至舉止像是恨不得把好東西都端在她面前的讨好。但苗疆蠱修以行事詭谲聞名,她必須要看清少女的真面目。
不會有人不計回報的付出……更何況,對方是蠱修。
蠱修之人,以蟲蟻蛇蠍為伴,聲名狼藉一詞并不為過。雖說蠱毒對大能的傷害也隻是蚍蜉撼大樹,但提到蠱修,修者多半懷揣着半份提防,不願與之為伍。
“但我感覺,我對你很熟悉。”洛卿宜繼續試探道。
女人的左手自然地垂在桌子,手中掐了個訣,是循着身體本能念出的驗心訣。雖然受了重傷,但并不影響她施展簡單的咒訣。一旦對方說謊,她能夠感知出來。
“嗯……我們以前确實見過啦,不過你可能沒印象了,但是我對你記得很牢喔!”
巫偌笑道,雙頰上的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你之前救過我,就像仙女下凡一樣,特别帥特别厲害!如果當時沒有你,現在我就已經消散在世間啦。”
手心中的驗心訣并沒有動,交疊在一起的指尖依舊是掐訣的姿勢。洛卿宜微微颔首,道,“原來這樣。我對你的熟悉感竟來源于此。”
“你還記得我!”巫偌一下子便激動了,筷子從手裡掉落,滾到桌面卻又彈了起來,啪嗒一聲掉在地面上。
少女一邊趴下撿筷子,又把臉偷偷埋在臂彎裡:“好開心……嘿嘿。”
這般興奮,也不是惺惺作态,而是心血為之。洛卿宜了然于心,正欲收訣,卻又聽對方補充。
“我們苗……我們家,有個家規,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反映在救人上,就是如果我被你救了一次,就要回報你兩次以上才行,不然就會成為心結,影響我們修煉!”
巫偌頓了頓,繼續道:“所以,你在我這裡多住一段時間吧,别急着走嘛。好不容易有個報恩的機會,我要遵從我們的祖訓,才能消除心結,繼續修煉,幫幫忙好不好嘛。”
她不願欺騙洛卿宜。哪怕在對方失憶的場合,也不想讓對方因為自己的謊言,而産生錯誤的認知。
隻是還可以偷偷做手腳的嘛,比如編個她必須報恩的祖訓,洛卿宜又這麼好,肯定不會任由她産生心魔,就會很好心地留下來,她再想辦法培養感情。
她一分鐘的時間突發奇想,現場亂編,說出來的話還挺有模有樣的,她真棒!
哼哼,簡直就是天才的借口!
洛卿宜不動聲色地感知道自己手心微微跳動的靈訣,兩指一搓,便将那代表着謊言的訣體輕輕按滅。
報恩……是假的麼。
“好,那我便留下來。”
她心中不知為何,平添一絲難以察覺的失落。靜靜地掃了一眼沉浸在興奮中的少女,并未有任何的動作,咽下口中的湯汁,又重新過了遍自己的經脈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