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橋廉不動聲色地停駐腳步,四下觀察了一番。
那個銀色的身影也不過一晃而過。
霧織林裡特有的扁柏高大且茂盛,遮蔽住信源村邊緣、和外部彼此往來的視線。
隻有夕陽的霞光從樹影間投下,在土地上斑駁地染上橘紅。
寂靜的風吹過初冬的柏樹,讓它們招手似地微微搖擺。再想起剛才的那一抹影子,就仿佛隻是神經緊張的幻覺一般。
高橋廉停留在原地。他沒出聲,也沒再移動;蟄伏般靜靜地等待了許久,山坡下不遠的樹林後面,那陣細微的奇怪摩擦聲又響了一瞬。
高橋廉将手機調到無聲,讓鏡頭掠過樹桠、快速地拍了一張。
他拍到一張背影。
那像是個穿着工作服的人,頭低垂着,脖頸間有一道模糊的動态白影;衣服的背後印着外文的字母,像是雇傭公司的名稱。
高橋廉手掌隔着樹幹,虛虛地擡起來,比了一下那邊的距離。他手機順着另一隻手的掌心打了個轉兒,悄然滑回大衣的口袋裡。
他思索着向前踏出半步,琢磨了片刻,又當機立斷回轉過來。
*
伏特加寬大的手掌按住一個不斷掙紮的中年男人,捂得對方直翻白眼。
他緊張地氣聲問:“大哥,怎麼了?”
琴酒收回槍。“沒什麼。”
剛才的那一點細碎的聲音、仿佛輕微地踩踏葉片的動靜,已經完全消失了。
樹林間聽不見一點熙攘。
與方才隐約還能察覺到的敵人相比較,目前寂靜得仿佛包容一切的森林反而更叫人警惕。
“先走。”琴酒低聲叫上對方。
伏特加悻悻地松開手,他手上的倒黴家夥、就瞪着眼珠子直直地趴倒下去。
“哎喲!……還好,不打緊,還喘氣呢。”伏特加連忙試了試對方的鼻息。他在琴酒的注視下聲音低弱下去。
“帶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琴酒低下頭,“我們剛才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
伏特加應了聲是。他揪住地上男人的衣領:對方一動不動地任由他拖拽起來。
他在琴酒的示意下将那男人架上肩膀,不在地面上留下太過明顯的拖行痕迹。
帶着這位昏厥的、穿着奇怪制服的‘向導’——
黑衣人與不遠處的小山村擦肩而過,暫時地步入他們看不見的深林。
*
高橋廉沿着林子的邊緣回來。
町田正努力地和村裡人周旋,說起小信和町山上山下的世代情誼、又說起警署是多麼多麼地挂念山區這邊的人,直到把這許多年落下的慰問都說盡了。
老巡警慣常不說這麼些漂亮話,今回客套裡所摻的水分之多連自己都覺得心痛。正詞窮到焦急時,他的眼簾裡重新浮現了高橋的身影。
町田健幾乎是狂喜地舒一口氣。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這叫他看不過眼的警探,也在他潛意識裡已成為可靠的象征。
與此次上山産生的麻煩相比,和這警探相處的糟心簡直不值一提。
當然這時候,町田健暫時忘記了——正是這警探為他們自找的麻煩。
高橋警探朝町田二人過來。他走得不緊不慢,穿行過那些虎視眈眈的村民;在一衆人的注視下代替町田他們,重又成為被包圍的中心。
“來時就看見,這裡的路并不好走。”
高橋閑談似地開口,沖村長緻意地輕輕點頭。
村長裹在皺紋裡的臉跟随着他,半晌不說話。
“靠着這些種植的木頭,足夠養活村子裡的年輕人嗎?或許從前是可以的;畢竟大概村長您這一輩,都幾乎沒有出過山。”
随着高橋警探的說話,町田覺出周遭的空氣都凝固了似地,透出窒息的壓迫來。
“前些年卻總是鬧罕,連索道場曾經的河道都幹涸了。”高橋廉的問題似乎前後無關聯,“如今這裡生活還方便嗎?”
“怎麼,你們警探還管這些事?”村民毫不客氣地問。
高橋警探聽着,一切譏諷都照單全收。他臉上含着笑,這笑意比對着自己同事展露的、還要明快得多。
信源村的人沒見過這警探平時的模樣,或許看不出端倪;在一旁讓出位置的老巡警,倒是實實在在地打了個哆嗦。
萩原研二在高橋的目光裡上前。
“若真有不法分子橫行在外、或者藏匿山林,”萩原緩言勸道,“不僅是小信和町的鄉親們不得安甯;對居住山上的諸位也是威脅。”
“是不是?”他說。
“如果能早日抓住兇手……”
高橋朝他笑一笑,順着說道:
“隻要警署追查的犯人确定落網,我們便不會再來打擾諸位的正常生活。”
村民陰郁的臉色凝滞住了,似乎倒是被這一點說得有所松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