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翊說要帶早餐,是真的說到做到,風雨無阻。蘇月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東西每次到她手裡都是熱乎的,還不重樣。接連一個月下來,兩人微信聊學習的内容都不及關于早餐的一半。
隻要不是陰雨天,早上第一堂課基本都會出操。早操結束後到上課的間隙,姜甜基本也來不及吃早餐,專門挑這個時間段在走廊靠着蘇月喝粥聊天。期間姜甜談到一中采取的是走讀政策,連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的生活都算不上,還有日複一日的測驗和成績單,還問蘇月這樣的學習生活是不是很無聊。
蘇月聽姜甜半開玩笑的口吻,隻是淡淡一笑。生活循規蹈矩,也不覺得乏味。
因為這些,對于她來說都太珍貴了。
三年前,她被李茗送到榕城郊區的一所私立中學,當時那裡處于開發區,人煙稀少,甚至可以說是與世隔絕。因為過于荒涼,夜間還有交警在路上巡邏。
那是蘇月第一次離家住校。和大多數同齡人一樣,她也曾懷揣着對新生活的憧憬。可後來才知道,她想象的同齡人其實都在這所中學之外。
學校裡三個年級被人為劃分“等級”,低年級的需要無條件為初三繞道,三個年級常常在學生牆内掐架互罵,話髒得沒眼看,時間長了還傳出這樣的笑話:每天學校裡的戲都比電視裡狗血劇精彩得多。除去學生内部存在的歪風邪氣,大部分老師也拜高踩低。大部分人心安理得拿着高薪混日子,隻做最淺顯的課程講解,真正有教育之心的老教師被永遠束縛在高年級,承擔着一年又一年畢業班和升學率的重壓。高收入從來都是吸睛的招牌,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不願随波逐流的辭職離去,扛下來的也逐漸被侵蝕裹挾進這樣的氛圍,由此劣币驅逐良币,形成這所學校獨特的校風學風。
李茗一向重結果,自然也看中了這裡的升學率。其實憑蘇月的實力,進尖子班完全不成問題,可李茗不放心,還是花了心思,以至很多老師見了她都很和氣,笑臉相迎。
然而,李茗的一番操作不知道被誰挖了出來,開始大肆在牆上傳播。本來放在這樣的學校,這樣的事也不少見,但因為蘇月的臉蛋,有心之人和髒水都找上了她。有說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也肯定是個拜金女;也有說她是花大價錢買來的位置,是個徹頭徹尾沒有實力的學渣。
諸如此類的謠言都因為後來種種考試不攻自破,但依然有人在盯着她,期待她從年級第一的位置掉下來。也是那段時間,蘇月根本不敢懈怠,生怕失誤一點,那些唾沫星子會變成真實的拳打腳踢。
于是那些無處哭訴的委屈與壓抑,都被記在日記裡。她也無數次在日記裡叩問,為什麼這裡的一切都把功利性體現得如此徹底,為什麼領導對肉眼可見的欺淩也隻是不作為?蘇月是個很戀舊的人,可直到今天,也沒勇氣再去翻看。
三年,蘇月沒有一個朋友。
和自己關系最近的就是同桌,一個帶着黑色圓框眼鏡的男生。人長得斯文,老實人的模樣。但每到自習的時候,蘇月前腳剛拿出練習冊,男生就會和她拿一樣的東西。她要背書,男生也跟着背,甚至聲音還會蓋過她。久而久之,蘇月難以忍受,就向班主任提了要求單獨成桌,才離開被視奸的學習生活。
班主任很年輕,是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叫林淮,與學校裡的老油條相比,顯得年輕又稚嫩。和很多人一樣,他也是因為高薪二字前來應聘。原因無他,大學畢業那年,家裡父親突發惡疾,錢在那一刻上升為真理。作為家中獨子,母親也上了年紀,他不得不擔起所有。在執教近兩年的時間裡,他也看到了這所學校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腐爛本質,與自己理想的狀态背道而馳。
某天傍晚,在抉擇去與留時,林淮到學校天台抽煙散心。
夏日的夕陽如烈火般燃燒,燙得周邊的雲也變得通紅。
一煙結束,在準備離開的時候,看見一個剛上到天台的女學生。
大概是沒想到會有人出現在這裡,林淮在原地怔了一秒,下意識想藏手裡還沒來得及扔的煙頭。半晌後又苦笑起來,忘了,這裡也不是無煙校園。
走近,隐約聽到女孩在小聲抽泣,臉上還挂着清淚。再仔細一看,認出這是自己班的孩子。
林淮對蘇月印象很深。之前改作文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她字迹清秀漂移的試卷,賞心悅目,文字也不死闆,有靈氣。
“蘇月。”
蘇月聽到有人叫自己,立刻用手背擦了下臉頰,回頭看見是班主任,緩了緩,恭恭敬敬說了聲老師好。
兩人平日裡沒有過多交集,相處起來很是約束。撞見小孩的傷心場面,林淮換了個方向,看着落日,溫柔詢問起來。
“怎麼一個人來這?”
畢竟孤身來天台,可不見得會是好事。
嗓子因為哭變得沙啞,發聲都變得困難,蘇月隻是偷偷看對方手裡的煙蒂,聽見他說。
“或許,我過不了多久就會離開這裡了。”
蘇月轉頭看他。
蘇月上課的時候,視線會習慣性地跟着老師,也喜歡和老師交流,每當看到老師帶着笑意地望向自己,她會覺得自己得到了肯定。而林淮,是肯定她最多次的老師。
“小姑娘,和我來一趟辦公室吧。”
這個時間段是放學時間,辦公室裡沒有人。角落的書桌上堆滿了印刷好的試卷,林淮從自己桌子上抽出了一本書遞給蘇月。
是《被讨厭的勇氣》。
那時的蘇月還不知道書名的含義,也不能真正參悟什麼叫做“活在主觀世界,需要去利用被給予的東西”。
她隻是拿着書,聽着林淮說。
“這是我很早之前看過的一本書,或許這個年紀的你接觸這樣的書為時尚早,但你總會有明白的時候。我現在是有脫身的機會,相反,你沒有選擇,但這隻是暫時的,因為你和這裡的其他人都不同。兩年後,五年後,蘇月,你要相信,你會去到一個非常好的地方。”
人有時候真的很神奇,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靠着點東西吊口氣活着。
後來,林淮辦了離職。蘇月也真的一步一步,憑自己的本事考出來,多了選擇的機會,回到南佳,進到一中。
*
哐當。
蘇月腳下一蹬,從夢境中醒來。
大腦沒清醒,昏昏沉沉,視線也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