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習慣疼痛,而是習慣了說謊。她現在很清楚,她要扮演的角色。
“對不起,我…我隻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在害怕?”
“……”盧米娜安沒有回答,隻是欲言又止地看着凱隆,橄榄綠眸子粘稠如古酒,渾濁而複雜。
“我隻是想活下去。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紗布纏上傷口,苦澀的消毒水味道從手腕蔓延到周圍。
凱隆低頭,默默用一次性濕巾替盧米娜安指頭的血迹一點點擦幹淨,然後将濕巾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
“謝謝你幫我。如果不是遇見你們,或許我早就死了。和我那群倒黴的隊友一起。”盧米娜安凄然一笑,聳了聳肩膀。
凱隆擡眸看她:“這是你第一次主動提起他們。”
盧米娜安笑容變得更加勉強,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腕,用力将袖子又朝上拽了拽,露出一塊還沒好全的淤血。
“這是他們給我的禮物。”
“這樣的禮物我身上還有不少。”
“在這些淤青全部好透之前,他們還不算徹底死掉。我自然還無需哀悼。”
凱隆淺綠色眸子古井無波。他早就猜到了這個答案,隻是驚訝于盧米娜安突然的坦白。他狐疑地皺眉:“你現在為什麼不繼續瞞下去?”
“因為我知道你能理解。”盧米娜安的嗓音很輕,藏着隐匿的哀傷,濃睫在眼底投下陰影,潔白臉頰迎着燈光如白瓷瑩潤無瑕。
凱隆眸底悠悠地顫了一下,像潭水深處被攪動反射出的水光。
“我從沒進過大城市,也沒接觸過特種兵。隻是偶爾聽人說過,你們并不好相處。況且,我又是雇傭兵,本就是你們的死對頭。所以,我以為你們不會理解。我以為,你會把我送上軍事法庭。可是現在我明白,你是個好人。你想幫我,但是我……”
凱隆靜靜注視着她說完這一串話,神色沒有一絲觸動。
“我相信過你很多次。因為你救過我的命,救過我們每個人的命。我知道你習慣性說謊,知道你身上有很多秘密。這是你們的生存策略。幾年前我曾秘密潛入過黑匪的幾個聚集地,見過,看過,聽過。我了解你,遠比你認為的要多。但是現在,你能停止說謊嗎?”
盧米娜安怔在原地,内心震蕩,難以冷靜。她不知道自己早被凱隆看穿,但對方仍然選擇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自己。這下就連她也忍不住要問為什麼?或許在所有人眼裡,凱隆對她的無條件信任就是如此荒唐。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無法再僞裝下去,喉頭幹澀,肌肉緊繃,恨不得立刻逃走。
“……”
凱隆等了一會兒,見對方遲遲不回答,表情苦澀地聳聳肩膀,提起藥箱放回電視櫃,平靜道:“把我給你的項鍊還給我吧。你依然可以留在城裡,但還能留多久我不能保證。”
“是你們小隊的項鍊?”
“是的。我想它不适合你。”
盧米娜安心頭一輕,整個人突然陷入一種自己也琢磨不透的陌生感情裡,全身心地陷進近在咫尺的綠眸,呼吸間充滿了苦艾酒的味道。
“你不再為我擔保嗎?”她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從自己的心口蹦出,心髒狂跳不止。現在她想的不是自己被凱隆抛棄,而是遠在天邊的妹妹該怎麼辦?她的任務不能失敗。她好不容易混進VANISHER,混進白塔,離成功隻有一步之遙!
凱隆凱隆不帶感情的聲線殘酷冷淡,例行公事般宣布道:“對普通市民動用精神力已經嚴重違反軍紀。我的擔保沒有用。明天白塔會派人來接你。如果你的身體素質和身份背景足夠幹淨,他們或許會考慮讓你當個編外人員。”
他頓了一下,凝視着盧米娜安慌張的綠眼睛:“怎麼?你後悔了嗎?我一直以為你根本不想留在這裡。”
盧米娜安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喉嚨口像堵了一塊東西不上不下。
遲疑片刻之後,她回頭看了眼衛生間:“項鍊在鏡子後面,我去拿給你。”
“好。”
盧米娜安走進衛生間,看見鏡子裡毫無血色的自己。酒已經醒了,但她卻希望自己依然醉着。
這個念頭剛從腦海浮現又立刻被她甩開。她必須保持清醒,像在萬米高空走鋼絲的雜技演員。她在這裡行走的每一步都必須分毫不差。
現在她已經走到跌落的邊緣,她要用盡一切辦法挽回這一切,否則她一直以來努力維持的一切都将分崩離析。
她低頭打開水龍頭,捧了兩把冷水洗了洗臉,從衣服口袋裡拿出項鍊。SKY小隊的項鍊是非常普通的款式,三個字母排成一排,沒有唬人的裝飾,沒有花哨的色彩,表面泛着單調而冰冷的金屬光澤。
她将項鍊握緊掌心,一隻手從懷裡取下她一直貼身戴着的人像項鍊。她沒有打開人像,虔誠地在項鍊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