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種種,如今回想,竟然寸寸都是欺騙。
見扶盈面色突變,瑤枝、連玉忙圍了過來,又是關切又是焦急:“公主别怕,待統領回來,我們定禀報此時,到時一定要謝明蘊好看!”
她二人為扶盈不平,喧嚷着要讓謝明蘊付出代價。卻不知對于扶盈而言,謝明蘊如何,其實她已不願知曉了。
不聽到這個名字,她便還能騙騙自己,不至于每日醒來唯有絕望。
況且謝明蘊手段狠毒,将趙宣牽扯進來已是虧欠,再為他找麻煩,那就更加償還不得了。
瑤枝還憤憤不平,一心想讓趙宣為扶盈出氣,隻是扶盈發了話,她便也沒再提起。
隻是她未提,并不意味着趙宣無從知曉。
派去的侍衛隻幸存一人,不想也知兇險重重。
是日朝會過後,趙宣在皇宮中偶遇了謝明蘊。
說是偶遇,倒不如說謝明蘊特地在此等候。
趙宣臉上毫無意外之色,點頭過後徑直便要走過。
“統領心胸寬廣、不拘小節,應當不會因此記恨謝某吧?”謝明蘊伸手将人攔下,面上雖帶笑意,卻不達眼底。
方下早朝,宮道各級官員來往。見二人在此,又是好奇,又是畏懼,走得慢了些,不時瞥來探尋目光。
“多謝大人提醒。”趙宣停步拱手,仍是不欲與謝明蘊多言,“此事與大人并無幹系。”
他話說得并不客氣,聽得周遭諸位同僚耳朵一緊。
昨夜上京一處庫房走水,幸而未殃及别處,不消多時也滅了火。這般小事,原不必謝明蘊親自過問。今晨謝明蘊在皇帝面前彈劾趙宣失職,雖确是有些怪異,可他如今風頭正盛,哪個官員敢多言?
趙宣當然知曉他所言不是指這件事。
“趙宣職責所在,定然萬死不辭。謝大人諸事應接不暇,不叨擾了。”事關扶盈,人多口雜之處,趙宣不肯多話,便要抱拳告辭。
謝明蘊卻不打算就此放過:“趙統領話未免太滿,莫非不知原由?”
他向來善作笑面,縱是有仇怨,多半也是背地動手,鮮少這般當面針對。幾個禮部官員覺察不對,為防引火燒身,急忙裝作不知,匆匆遠離是非之地。
趙宣眼神一凜,直視着謝明蘊,“謝大人難道不知原由嗎?”
若真如他所想,要保扶盈确實是難。可于謝明蘊而言,豈不是自找麻煩?若讓那人知道......
趙宣不知謝明蘊有何自信敢叫闆,冷笑道:“此事與謝大人無關。大人還是明哲保身為妙。”
然而趙宣想錯了。謝明蘊不怕那人知道,也不想明哲保身。他右手還纏着紗布,顯然不打算遮掩。
“多謝統領關心。隻是......謝某不識擡舉,隻好原話奉還了。”趙宣如意料中冥頑不靈,謝明蘊也不再費口舌,随意拱手一禮離開。
宮道狹長,穿門而過的風吹動獵獵衣袍。風過之後,卷起塵煙無處藏。
撲面涼風,趙宣忽而醒悟——謝明蘊根本不是為商量而來,而是順手做了個圈套。
他們方才所言,旁人或許聽不懂,但一定有人告知了皇帝。而皇帝,正是派殺手刺殺扶盈之人。
趙宣統領禁軍,自然熟知禁軍的刀法路數。雖已被極力掩蓋,但在身亡的侍衛身上,仍免不了留下蛛絲馬迹。
以扶盈的身份,皇帝想要斬草除根再正常不過。
他明言要保扶盈,必定會遭皇帝猜忌。不過皇帝既已知扶盈在統領府,也不差這一樁了。
趙宣想明白,複又舒口氣,向宮門走去。
知遇之恩,先皇所托。無論如何,不能辜負當年諾言。
自那日的變故後,瑤枝、連玉不再說着要扶盈出去走走,倒省得趙宣刻意攔着。一次不成,難保不會有下次。暫且也隻得委屈扶盈。
隻是也非長遠之計。
趙宣如往常一般,時常與扶盈說些無關緊要的話,并不提其他。
可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統領府上上下下仆役侍衛,總不得讓他們都不許說話。
閑來無事,長廊幾個侍衛議論。
“也不知咱們統領是何處得罪了首輔?怎的處處找茬?!”說話之人一掌拍在柱上,言語間很是不滿。
接話人卻笑:“這有什麼辦法?統領為人正直,從不做那溜須拍馬之事,哼哼,少不得叫某些小心眼的記恨。”
另一人也笑:“嘿嘿,興許是統領威名太盛,叫首輔嫉妒了。瞧那些個文官個個弱不禁風,像什麼男子漢?”
一群人哄笑一陣,又有一個道:“我看首輔是想要禁軍!誰不知禁軍威名,這新皇帝不就差點......啧。”
他們不在宮内當值,見四下無人,說得愈發放肆。終于還是年長些的一個道:“行了别說了,咱們哪曉得那些大人物想什麼,少說兩句罷!”
“說兩句玩笑罷了,李大哥何必這樣慌張。”幾人調侃“李大哥”幾句,終是結束了談話,各自散了。
扶盈站在月門外,默不作聲聽了半晌,默默回了房。
她早應該料到的。謝明蘊不會善罷甘休,她留在統領府,着實連累了趙宣。
此地不能再待,連京城也不能留了。思來想去,隻得一個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