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讓縣衙幹預此事，周縣令卻熱心得緊。這般熱心，卻不像是為升官加爵而來。

周縣令替他斟了杯茶，神态十分恭敬：“大人有何需要隻管吩咐。若無他事，下官便先告退了。”

“縣令請便。”謝明蘊笑容依舊，待人走後潑了殘茶，冷冷道：“嶽青，去查查這個周縣令。”

縣衙裡用的是江南的團茶。山長水遠，運到此處，已不是一個小地方縣令能承擔起的。

嶽青應了是，卻沒有馬上去辦，又問：“十一回來了，如何安排？”

嶽十一因那鄉野客棧的事被一并送到官府作證，今日總算了結事項。但他還有先前疏忽職守的過錯沒算。

按嶽青對謝明蘊的了解，大人一向賞罰分明，事出意外，不會重罰，隻是少不得吃個教訓。

“讓他到北門守着。再有懈怠，今年的俸祿就别想了。”

聽到如此安排，嶽青松了口氣。好在沒罰俸，不然這小子一口一個“七哥”，花的可是他的錢。看守城門雖辛苦無聊了些，可若是能找到扶盈公主，也算将功補過了。

這邊謝明蘊手下的暗衛分散在縣城中找尋，另一邊周縣令也下令協助。

瑤枝在縣城中采買東西回來，放下懷裡的包裹，興緻勃勃與扶盈說起今日見聞：“公子，這安亭縣城防做得倒是不錯。我在街上走着，好幾次迎面碰見官兵巡邏。”

略微回想，是在路上見到過不少官兵，扶盈默默點了點頭。

小二正巧來廂房上菜，見她們有興趣，連忙見縫插針道：“公子此言差矣！你們幾位有所不知，咱們這安亭縣可不太平。”

這幾日并沒在城中見到什麼争鬥，小二這樣說，像是有些内情。

扶盈制止了想要反駁的瑤枝，取了銀錢放到桌上。

小二心領神會，收下賞錢笑得合不攏嘴：“三位公子可聽過盤虎寨嗎？”

“沒聽過就對了！這盤虎寨名字聽起來厲害，其實就是咱們縣城附近的一夥山賊而已，統共不過一二百人，也就在小地方逞逞威風，出去了哪有人認識？”

“不過嘛，雖是一夥小山賊，日子久了，為非作歹的也不少。”他沖窗外努了努嘴，“對門的鋪子原來叫徐氏糧行，由一對老夫婦經營。這對老夫婦有個女兒，寵愛非常。可某天出門踏青時，那女兒卻被山賊擄了去。盤虎寨派人遞話說要五百兩銀子贖人，兩夫婦忙備了錢送去。”

“可五百兩銀子送去了，人還是沒見着影，那邊又說要一千兩。接着是兩千兩、三千兩......最後連鋪子都當掉，總算是将人送回來了。”

“據說人回來時已經斷氣了，臉上血肉模糊，辨不出個人形。那對老夫婦見了此等慘象，氣急攻心，當場便昏死過去，沒能救回來......”

說到此處，小二突然閉了嘴，神色緊張，左右張望一番，走來走去将房中的窗都給關了。

“照理官府應當出手處置這夥山賊，可盤虎寨至今依然逍遙法外......諸位可知緣由？”

瑤枝已被氣昏了頭，憤恨道：“這群山賊實在可惡！縣衙真是沒用，竟然沒将他們就地正法！”

她隻當是安亭縣官府軟弱無能，不能庇佑此地百姓。小二聽了，卻搖了搖頭。

“若真是縣衙無能，倒還罷了，大不了告到州府去，山賊再兇悍又哪裡比得過州府的老爺們？”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道：“可這狀，出不了縣城。”

他話說得隐晦，瑤枝、連玉沒品出其中意味，隻有扶盈有些意外，“官府與盤虎寨勾結？”

她随謝明蘊去詠州時，曾見識過謝氏假公濟私。當時已是不忿，不成想此地還有這般更加不堪的事。

小二被她突然發聲吓了一跳，作勢就要掩她的嘴，“公子可不能亂說！小的不過說着玩，公子别放在心上。”

說是這樣說，小二慌張的神情卻不似有假。

妄議官府本就不妥，何況還是這樣的官府。

小二翻來覆去又說了幾遍“小的沒有說過這種話”，帶着托盤一溜煙離開了。

沒了外人，房中一時寂靜。瑤枝仍在氣着，呼出的氣将蠟燭吹得起伏不定。

扶盈推開窗，望着街道對面的“張氏糧行”并不言語。

城中炊煙四起，街面雖已看不到人了，融融暖光卻從一間間屋舍散出。偶有調皮的孩童仍未歸家，母親便倚在門邊聲聲呼喚。

張氏糧行已落鎖關門，鋪子中沒有一絲光亮。

扶盈閉眼，一股無能為力感深深籠在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