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在詠州、上京城外見過的災民,本以為隻是特例,原來天大地大,苦情痛處這樣多。
回想以前,愧意更甚。她那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卻隻囿于周遭的繁華之中,絲毫未能察覺生民的不易;如今無權無勢,再想做些什麼,卻是無能為力了。
扶盈想起謝明蘊說過的話:要救天下萬民,非明君不能為。
若明君真能救天下萬民,為何他看不到此處的悲苦呢?
一頓晚膳吃得味同嚼蠟。扶盈早早熄燈上了床,黑夜中隻聽見她幽幽地歎了一聲。
第二日,扶盈起得很早。她往驿站去了一趟,投了封信到京城。
原不該再打攪趙宣,可思來想去,京中值得信賴的再無他人。
目視驿卒将信封好收起,扶盈心中略微安定些,又去了昨日見過的面攤。
街邊小攤的滋味當然比不上酒樓菜館,素面入口,清淡無味。扶盈嘗了一口,默默放下筷子。
她果然不太能接受這種生活。
瑤枝、連玉跟着她許久,也吃不慣這素面。見她放碗,忙湊前道:“公子,奴婢帶了些糕點,吃這個吧。”
“公子爺山珍海味吃夠了,我們這粗茶淡飯味道如何啊?”旁桌一個黑瘦的男子帶着惡意問道,目光上下打量着三人。
“我們做什麼關你什麼事!”瑤枝立聲反駁,站起便要走過去。
她向來是最維護扶盈,不許任何人說句不好,有時不免沖動。
扶盈拉住她,搖搖頭,看了那男子一眼,喚來攤主結賬。
她們甫一離開,一旁等待的乞兒便沖了上來,為着三碗面大打出手。
還沒分出個勝負來,攤主卻快步走前将面都倒了,“去去去,别妨礙我做生意!驿站那附近有個鋪子招人,你們去那邊碰碰運氣。”
有過前車之鑒,扶盈不想露富,交代攤主過後便徑直離開。
集市中心圍了一圈人,像是官府在張貼文書。人聲嘈雜,煙塵飄起。扶盈站在人群外圍,擡手在額前遮住陽光。
縣城的百姓多不識字,官兵站在告示牌前,聲音并不大:“官府尋人:三名男子,從京城方向來,乘一馬車到此,衣着華貴,容貌清秀。提供線索者,縣衙重重有賞。”
他并不在乎圍觀人群是否聽清,宣告完便收了聲,任由百姓對着告示議論紛紛。
能否找到人那是縣令的事,反正他辦完事俸祿照拿。
聽聞有賞,聚集在周圍的民衆來了興緻。其中大部分在猜官府要找的人究竟是誰,一部分人向後來者解釋布告的意思,還有少部分人将目光投到了扶盈等人身上。
于旁人而言模糊不清的話語,于扶盈而言,卻是字字句句都像是指向自己。
可她不明白,離了京城,還有何人在找她?
扶盈尚在懷疑告示的來曆,官兵身邊的一個人影卻讓她确定了身份。
那人她并不認識,但他身上着的衣物,與謝明蘊身邊的暗衛一模一樣。
腦海中霎那間閃過的名字讓她渾身都冷了下來,本能地便要逃離。
謝明蘊的人為何會在此?他也在安亭縣嗎?他找自己做什麼?反正她已經沒有用了,為什麼還不肯放過她?
連玉也覺出告示的不對,回頭見扶盈臉色極差,連忙問:“公子怎麼了?!”
扶盈推開她的手,雙眼隻木然望向前方,不管不顧地往前走,“快走,快離開這兒。”
在安亭縣待了幾日,馬車中被淋濕的物資大都重新采買了,要走不過一句話的事。饒是如此,突然啟程,依然稍顯匆忙。
瞧見扶盈魂不守舍的模樣,瑤枝、連玉頓時也明了,動作麻利地把房中的東西都打包好,又給小二塞了一錠銀子,囑咐他别透露消息。
東西都準備齊全了,與京城出發時相差無幾。除了——換了一輛馬車。
初時恍惚後,扶盈回過神來。
謝明蘊既然知道她們是乘馬車來的,保不齊親眼見過,再乘原來的馬車便不安全了。
她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何處走漏了風聲。好在亡羊補牢、為時未晚,于是便做得更小心。
扶盈親自将各處都檢查了一遍,确定沒留下什麼蛛絲馬迹,這才上了馬車。
不過有一處仍是遺漏了。
被她遺忘的信件從驿站出來,轉眼就送進了縣衙。
驿站素來隻供官家使用,今晨忽而來了個氣度不凡的小公子,并未出示官印,開口卻是要往上京統領府送信。
驿卒不認得“他”,但觀“他”語态神色,對驿站應是十分熟絡。不敢有所怠慢,又怕是故作聲勢,權衡之下将信交與了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