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珩?”
“聯盟六長老,”塔爾說,“所以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不知道聯盟究竟想做什麼,如果僅僅因為血族,那他們如今往西邊走就是在逃離主戰場,往安全的地方去。可協議還有一個存在的意義就是被撕毀,聯盟可以撕毀和血族的條約,那對于人類王國而言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塔爾忽然想到了自己。
之前森林裡的那些油桶在他耳邊一個接一個地炸響,但他沒有出現耳鳴,沒有短暫的失聰,甚至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更加敏銳。敏銳到越過火光,看清了羽畫的唇語。
“他們都是混血,那你呢?”虞影溯問,“我聽羽畫的意思,斯圖萊特家族應該是聯盟的主人,既然長老殿是混血的地方,那你呢?”
塔爾停住了腳步。
“你之前昏迷的時候臉上出現了暗紋,”虞影溯指着不遠處的一棵樹,“傷口愈合的速度很快,身上的疤痕也消失了,力量和速度都在短期内有所提升,這種情況一般不會出現在人類身上。”
塔爾皺着眉,他舉起了弓,箭矢随着弓弦鳴響破風而出,在洞穿了目标的樹幹之後穩穩插|進了後面那棵樹的樹幹中。
“我不知道,”塔爾說,“暗紋……是發燒的時候?”
“退燒之後就沒了,”虞影溯說,“不知道就不管它了,我們就沿着河走?”
塔爾點了點頭,他從岸邊躍到了羅茵萊河中央的一塊大石頭上,再一騰空落到了河對面。他們要從檀楓鎮中一個寺廟的後門進去,從那裡可以躲過邊境守衛的盤查。這是塔爾在一次任務中偶然發現的地方,是檀楓鎮中唯一的寺廟——溪來寺。
他們走得很快,未達正午就到了邊境。森林結界肉眼看着像一層漣漪凝成的簾幕,手輕而易舉就能穿過去。可塔爾在距離那裡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住了,森林中的濃煙和烈火、伴随童年和少年時期的家、還有這片望不見彼岸的森林在這一步之後都會逐漸離他遠去,成為記憶中永不磨滅的烙印。
塔爾回過頭想再看一眼那片森林,卻被站在身後的虞影溯擋住了視線。
或許是他的五官太過出衆,又或許是身上那種血族獨有的氣質,虞影溯即使漫不經心地站着也會成為視線的焦點。他雙手揣在口袋裡,眼神似有似無地落在塔爾身上,肩上黑色的長發會因為拂過的微風落下去,像是綢緞又像是流水。
他真的很美,但又不是那種雌雄莫辨的容貌,輪廓很深,光線打上去時會落下深邃的陰影,将本就蒼白的皮膚映得幾乎透明。
“怎麼?”虞影溯笑了。
塔爾搖了搖頭,正準備轉身踏出結界,卻被對方一把抓住了手腕。虞影溯似乎預料到了他邁不開這一步,但他們都該擁有新生,兩個“異類”從相遇的最開始就注定了糾纏不清。
但誰都不會料到變故來得如此措手不及。
虞影溯的嗅覺在踏出結界的瞬間就被人類的味道淹沒,淺淡的血腥氣無處不在,那氣味像是從天而降的暴雨,幾乎把他的意識完全沖散。他渴求鮮血,可又幾乎是從本能上畏懼左耳傳來的疼痛,不得不用僅剩下來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理智鎖住了四肢的動作。
而這最後一點理智也因為塔爾的出現徹底消失。
塔爾沒看路,他被拉着往前走的時候腳尖磕到了地上的石塊,一個趔趄直接撞上了虞影溯的後肩。鼻梁上的酸脹感讓他下意識地後退,但森林結界隻出不進,手碗上捏着的那隻手也陡然收緊。手腕就被鎖着舉過頭頂死死抵在了結界上,黑色的發絲蹭上了他的臉頰,虞影溯低頭埋進他的頸窩裡貪婪地吸食着他周身的氣息,呼吸混亂得像個發作的瘾|君|子,一滴滴的冷汗落在頸側,伴随着冰冷的呼吸,讓他半邊身|體都起了一層戰栗。
塔爾的身|體幾乎是瞬間就完全緊繃,虞影溯離他的頸動脈太近,隻要一轉頭,那對獠牙就能貫穿他的脖子,耳邊滿是抑制不住的喘息,即使看不見也知道虞影溯想将他吞入腹中。但塔爾知道自己跑不掉,也沒有跑的必要,因為這一天遲早都會來。他靠在結界的屏障上,頸邊的低吼聲斷斷續續。虞影溯禁锢着他的手時而收緊時而又松開,指甲摩擦在結界屏障上,發出吱啦的鈍響。
“虞影溯,”塔爾低聲道,“忍不住就咬。”
虞影溯有些想笑,他很想告訴塔爾不要邀請一個瀕臨發狂的血族,這通常和自殺沒有任何區别。環繞在身邊的血腥氣于他而言簡直是天大的折磨,他的獠牙早已經不受控地伸了出來,好幾次險些劃破塔爾頸側的皮膚。
“這裡……有很多人類,”虞影溯啞着聲,“也有很多人受傷……我第一次感受到這麼多人。”
森林結界會隔絕想要進入的一切,包括血族,也自然包括人類的氣息。塔爾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并不覺得内外有什麼區别,但對于虞影溯而言卻是相差甚遠。
“我沒事,”虞影溯又開了口,“我現在不餓,隻要适應了就好。”
塔爾想讓他先起來,但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說出口。虞影溯在說話的時候已經微微直起了身,他被冷汗打濕的黑發黏在蒼白的皮膚上,淩亂卻攝人心魄。他過了很久才放開了塔爾的手腕,緩慢地後退了一步,嘴裡的四顆獠牙卻還來得及收回去。
塔爾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背後的衣服都被冷汗浸透了,冰涼地貼在身上。
“沒事了,”虞影溯苦笑着擺了擺手,“羅萊斯的人類聚居地也沒有這麼多人。”
“你們一般多長時間進食一次?”塔爾問。
“一天,”虞影溯說,“兩天也沒有太大影響,但超過三天就會開始衰竭。”
塔爾頓了頓,意思是自己以後每天都得給他喂血。但他的沉默似乎讓虞影溯誤解了,後者笑了笑:“是不是挺麻煩的?”
“沒有,”塔爾想都沒想就接了話,“人類一天要吃三頓飯,相比之下你們好很多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理好衣領站到了虞影溯的面前。
“以後餓了就跟我說,”他擡頭看着對方縮成豎線的瞳孔,語氣很認真,“我需要你的幫助,但也得确保周圍人類的安全。”
虞影溯忍不住笑了,問他:“我這跟被你養着的寵物有區别嗎?”
“我跟着你去羅萊斯就會處在你現在的位置上,角色互換而已,”塔爾卷起袖子露出了自己的手腕,“喝點?”
虞影溯很想說自己其實并不餓,但主動邀請他的小獵人真的魅力十足。
“但現在隻能咬手腕。”塔爾強調。
“為什麼?”虞影溯挑起了眉,“你剛才都不怕,怎麼現在倒是縮回去了。”
塔爾卷袖子卷到一半的手頓住了,擡起頭看了虞影溯一眼,二話不說就把袖子放了回去擡腳就走。這幅惱羞成怒的模樣讓虞影溯險些笑出聲,連忙跟上抓住了他的手腕。塔爾面無表情地回過頭,因為虞影溯拽他的那隻手根本沒用力,他想掙開甚至都不用費什麼力氣。
“我聽說被咬脖子很爽,有些人類甚至會迷上那種感覺,”虞影溯低聲道,“你不想試試嗎?”
塔爾頭都不轉,回了一句:“技術太差。”
“多練練就好了,給個機會吧我的小主人,”虞影溯揚起的嘴角根本壓不下去,“我們還要在一起很長時間的。”
“現在不要。”
“我可以等你主動,”虞影溯眯起了眼睛,“會很久嗎?”
塔爾根本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抿着嘴邁着大步往前走,堅決不回頭。
可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朵已經紅了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