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爾和虞影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進八大城還要排隊。

他們花了一晚的時間從檀楓鎮抵達了臨近東部氣根的蒙托帕，本想在第二天清晨進入八大城，卻被告知他們的入境時間至少排在五天後。

“你們第一次來吧？這而一直都這樣，”一旁的路人朝他們揮了揮手，“蒙托帕東西貴，但八大城裡東西更貴，要是住不起就趁早回去吧，那裡面也不是什麼能翻身的好地方。”

蒙托帕裡有大大小小幾百家旅店，從正東進入八大城的人大多會選擇在這裡歇腳。東部氣根的入關速度極慢，讓蒙托帕有幸成為了一隻得天獨厚的吸血蟲。塔爾原本準備找個不起眼的地方歇腳，盡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虞影溯說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通常會得到很多意外之喜。

酒館在這種沒有夜晚的小鎮裡總是生意最好的地方，虞影溯帶着鬥篷的兜帽跟在塔爾身後，坐在燈光照不到的昏暗角落裡，點了一杯酒一杯熱茶和兩人份的餐食。

“聯盟也不知道吃了什麼狗屎，竟然把那位‘鬼殺’放到了通緝榜上，第一位！全境通緝！高額懸賞！”年輕人把麥芽酒一飲而盡，木杯重重地敲在桌上發出悶響，“我他媽的來境外是為了追随誰啊？誰願意天天過那種覺也睡不好的狗屁日子啊？”

他顯然是喝多了，口齒含糊不清，語無倫次。

“老子連他面都沒見到，聯盟就說……說他叛逃聯盟！”年輕人氣得拍桌子，“要是沒他聯盟算個什麼狗屁東西？連玄逐歸都想和他接觸……玄……玄家那麼牛逼的——”

“好了好了，不說了，”一旁同桌的人說，“玄家和王室的關系也不怎麼樣，少提吧。”

玄家……塔爾印象中的玄家在王國西南的西涼川，他也從未收到過來自那裡的邀約。玄逐歸是誰？為什麼會想和他接觸？玄家和聯盟有關系嗎？

“我也沒别的想法，就想看看他們說的吸血鬼究竟長成什麼樣子，”同桌的另一個人歎了口氣，“結果好麼，昨天剛到檀楓鎮，聽說有吸血鬼還興奮了一會兒，結果一晚上過去就說都死了。”

“怎麼的？你想給他們當血仆？”

“聽說他們可都是美人啊……”

塔爾一口茶險些嗆到，他轉頭看了一眼虞影溯，發現對方似乎也沒有什麼異常的表情。

“玄逐歸，”虞影溯低聲道，“你知道他嗎？”

“沒有，”塔爾說，“但我知道玄家。”

停留在此的第三日，如他們所料，聯盟的通緝令已經流傳到了八大城的邊境。

“依照聯盟和薩利爾曼王國的關系，登上他們的通緝榜後……入境似乎更安全，”虞影溯從果盤裡拿起一顆野漿果，“要躲過八大城内的接應。”

“五長老和七長老都在八大城，”塔爾低聲道，“鉑爾曼和帕恰克爾曼家族，就是西萊恩和帕帕羅爾嘉的掌權者，想繞過就得找個更強大的保障。”

“比如阿克曼公爵？”

“還有霍姆蘭德家，”塔爾的指尖敲了敲台面，“他來了。”

追加的薯餅端上了桌，四周随着夜幕降臨逐漸變得更加吵鬧，酒館的大戲直至此時才真正開始上演。東部氣根邊境騎士團的副團長雷恩·霍姆蘭德踏進了喧鬧的酒館，他旁若無人地走到一張坐了人的桌子邊，用周圍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問了一句“能坐嗎”，在得到了對方的同意後拉開了椅子。

“君家的事，”雷恩壓着聲音，“國王多了個私生的孩子，前幾天在法拉特亞發現的。”

“你又從哪裡聽來的？上次還說獵人聯盟多了個長老，結果人家到現在都沒放出什麼靠譜的消息，”原來就坐着的那人壓低了聲音，“還有通緝令，你告訴我和正式收到消息就差了三個小時，根本來不及登報。”

“那你找我有事？”雷恩皺着眉，“克萊蒙就給了我一小時的時間，沒正事我走了。”

“别啊，克萊蒙可真是有病，竟然這麼對待霍姆蘭德家的人，”他擡頭望了望周圍，見沒人注意他們這桌，才繼續道，“還有确切消息不？我可以加……這個數。”

雷恩不耐煩地皺着眉，問酒館老闆要了杯麥芽酒後就抱着手臂靠在椅背上，他直到酒端上桌都沒有開口。

“新長老會是誰？”虞影溯問塔爾，“猜猜看？”

“蘭克，”塔爾說，“聯盟想用王國騎士團來解決蘭克。”

雷恩那邊在他喝了一口酒之後終于有了動靜，他說出了“十三長老”的名字，不出所料是蘭克·索薩。

“這才是正常的思路吧？”虞影溯沾了點番茄醬，把薯餅塞進了嘴裡，“聯盟裡還有人在幫你，他做了一件看似對你百害無一利的事情，卻利用時間差将你一把推進了薩利爾曼王國。”

塔爾不知道那會是誰，或許……是蒼珩嗎？

“那私生子……是保命的砝碼吧，”虞影溯低聲道，“薩利爾曼王室如今隻有一個皇女作為繼承者，一個找到皇室遺孤的聯盟長老……看在血脈的面子上，他們也不會輕易動手殺了他。”

“蘭克該感謝國王的四處留情，”塔爾說，“不過他總能找到路，沒有人擋得住蘭克·索薩。”

雷恩那邊正巧也說到了那個私生子，與塔爾猜測的相差無幾，那個孩子和蘭克幾乎是同時出現在北部氣根的。那孩子的模樣和國王君朗年輕時相似至極，卻十分依賴這個“十三長老”，半步也不肯離開。

“幸虧皇女還算是個靠譜的，”雷恩說，“但她那個老師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尤金權力太大了。”

“他不也是你們霍姆蘭德家的人。”

“姓氏一樣，但不是一家人，”雷恩從口袋裡摸出一根卷煙，點了火，很快就吞雲吐霧了起來，“霍姆蘭德家旁枝太多了。”

好景不長，這場窺聽最終被一個尖叫的小孩打斷。店裡有個客人聲稱被偷了錢袋，最終在老闆的櫃子裡被找到。那客人直接大打出手，結果酒館老闆拎出了一個小孩，說他是個栽贓人的慣犯，說是直接要送到騎士團去。

小孩尖叫着說自己是被酒館老闆指使的，還一連串說出了無數個藏錢袋的地方。客人氣急敗壞，直接掀了桌。有人認出那個客人也是個偷東西為生的混混，一群人烏泱泱地扭打在一起，給周圍人上演了好一場鬧劇。

這在蒙托帕并不少見，以偷竊為生的酒館遍地都是，他們從過路的旅人身上得些不義之财，運氣好就能賺筆大的，運氣不好就會損失一整晚的生意。

虞影溯和塔爾早在吵鬧的最開始就離開了，他們走到了偏僻處空曠的街道上，塔爾沒說話，始終擡頭看着高聳入雲的東部氣根，和上面的瞭望台。

天上劃過一道閃電，烏雲壓頂，不過幾分鐘之後，暴雨傾盆而下。偏僻處的廢棄酒館數不勝數，他們一轉身就找到了避雨之處，剛一踩上門廊就聽見了腳下碎裂的玻璃聲。屋内的陳設上鋪了一層厚重的灰，顯然已經空置了很久。

塔爾站在屋檐下的立柱邊，看着秋日的落葉被暴雨打進了水坑。

“蘭克有無數種方法可以混進去，沒必要這麼高調，”塔爾說，“我剛才忘了時間差，如果連雷恩·霍姆蘭德都是剛知道聯盟要設立十三長老，那麼這個消息……不應該這麼快傳到北部。”

照理說聯盟和王國的關系水火不容，放到之前連聯盟長老踏進王國邊界一步都會被威脅開戰，他們有什麼理由堂而皇之地把蘭克放進八大城？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個私生子？

虞影溯順着他的思路問：“你覺得王國和聯盟有聯系？”

塔爾不确定，他從前在聯盟裡從未聽說過任何一點關于這方面的消息。

“霍姆蘭德家是都城權勢最大的家族，我相信那位雷恩先生手上能有更多的消息，”虞影溯頓了頓，問，“你準備怎麼做？”

“現在還是吸血鬼的狩獵期，森林裡出現了戰争，”塔爾看向虞影溯，緩緩說道，“既然如此，這裡出現個吸血鬼也不能算是什麼怪事。”

邊境騎士團的鐘樓被敲響了第一聲。

夜晚十點，鐘鳴的餘韻裡，雨聲摻雜了些金屬摩擦的響聲。挂在屋頂的煤油燈被風吹得左右擺動，昏黃的光線奄奄一息。水滴從屋檐滑落，敲在了磚石上，滴答的聲響帶着深秋的寒意，混雜在雨霧裡彌漫在空氣中。

虞影溯眼中的血光随着每一聲鐘響愈發濃烈，他遮住了搖曳不止的光線，讓自己的影子壓在了塔爾身上。那句話裡的暗示意味再明顯不過，可虞影溯突然就不想他的願了。在雨夜裡綁架一個雷恩·霍姆蘭德幾乎不費力氣，但讓他假扮一個亂咬的瘋狗……他想要先獲取點好處。

他目中的兇光幾乎毫不掩飾，塔爾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但身後隻有支撐屋檐的木質立柱，再往後就是秋日夜晚的瓢潑大雨。他的腳磕到了柱子的底部，下意識地用手向後撐。

“我不當你的刀，”虞影溯一隻手撐在了他耳側，“可我也不會拒絕你，是不是？”

塔爾挪開了視線，半晌之後說了一個“是”。